姜尚真心急如焚,“这把长剑,也是周密的偷袭?”
崔东山眯眼道:“不是。”
姜尚真喃喃道:“想来问题不大。”
崔东山却说道:“也不小。”
一座并未与大地接壤的飞升台。
它仿佛是一条悬在海中的纤细鱼线。
无数星辰,它们或远或近,或大或小,光怪陆离,绚烂夺目,悬在这条神道两侧。
周密意态闲适,独自坐在台阶上,笑容和煦,望向那位缓缓拾级而上的高大女子。
他其实也是在等待老瞎子,等那之祠再次从此登天。
周密跟陈平安,都是毫厘不差的半个一。谁都无法比对方多出一丝,谁也不会少掉一毫。
占据新天庭,当之无愧的居高者,形逸而神劳。毕竟是被三教祖师堵门,周密并不轻松。
处下者,形劳而神逸。陈平安看似在人间奔波忙碌,深谋远虑,有太多的人事需要
他去面对。
十五境打十四境,就跟气血旺盛的青壮汉子与稚童掰手腕,玩一样。
那么十六境,收拾几个十五境?
她走到周密这一级台阶,周密脚边还搁放着一颗伪至高的神灵头颅。
先前正是周密强行将其擢升为至高之一,才导致她不得不临时来此。
不过这种行径,可一不可二,周密也有自己的顾虑。
周密低头望向人间那条显得极为突兀的剑光长线,笑道:“不俗气。”
陈平安真正的大道隐患,在于人性和神性之间的这场拔河,陈平安只要被神性浸染过重,一旦过了某个临界点,那就不是什么人性渐渐涣散的下场,而是一瞬间就会被神性完全占据。也就是说,那一刻的陈平安,就成了一尊行走天下的无上神灵。
那就好办了。
天上天下,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周密对此乐见其成。
可惜陈平安实在是太小心了,设置了重重障碍,用以防止出现这种局面的出现。
“预想过三种可能性,比如其中之一,被我吃掉陈平安的全部神性,由我成为完整的一。”
“如此一来,你回不回这里,就没有那么重要,这是最好的结果,‘陈平安’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新任持剑者,你可以担任他的剑灵,也可以在无垠太虚当中,展开一场永恒的流放。”
新天庭的大道就此补全。跻身了十六境,那三位,就是摆设。哪怕加上个补缺的之祠,还是毫无
意义。
直到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天翻地覆。
周密笑道:“最坏的结果,当然就是我被陈平安吃掉,他成为一,依旧是崭新的道。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
至于最后一种在周密看来“不好不坏”的可能性,便是邹子最不想看见的那个结果。
她好奇问道:“你想要打造出怎样的道?”
周密答道:“肯定要比现在丰富多彩。”
她陷入沉默。
周密微笑道:“我也曾劝过天公重抖擞啊。”
姜赦显然也有几分讶异,有趣。
周密要对付陈平安,不值得奇怪。
竟有另外的仇家,抢先动手了?倒是会挑时候。
这一剑,怪异至极,好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本命神通,能够压制神性。
陈平安本想要将头颅和上半身“拔出”长剑,竟是不成。
他伸手试图去攥住剑身,不料长剑竟是虚无一般,水中捞月,徒劳无功。
陈平安就只能这么保持那个微微抬头、身体后仰的姿势。
这就是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的剑术。
第二剑第三剑又至,分别从陈平安脖颈处、胸膛穿透,各自倾斜钉入地面。
此后一道道剑光刺穿青天屏障,一副身躯,长剑攒簇。
内心一直坚信我多一事人间便少一事的陈平安,仿佛此时,诸事猬集,自讨苦吃,真是可怜。
那些长剑好似裹挟着巨大的恨意,如今大仇得报,何其酣畅淋漓。
每次剑尖穿身,受刑之人,或是肩头微晃,或是下垂的双袖微
颤。
已经恢复武道圆满的姜赦手提长枪,毕其功于一役,正在此时!
陈平安稍微转头,望向郑居中那边,后者轻轻点头,就是现在。
陈平安眉心如开天眼,人间出现了崭新一剑。
第三把飞剑现世。
求道炼剑千余年,长久隐匿在光阴长河漩涡当中,欲求伪十五境剑修身份的黄镇,被斩,初次与陆沉、郑居中相逢的河畔黄镇,被斩,在青冥天下雷泽湖底道场遇见那尾阴阳鱼后裔的黄镇,被斩,站在地肺山观鱼亭、聋道人身边的中年黄镇,被斩,山路上与朱鹿他们一起听道情的黄镇被斩,在宝瓶洲与传道人马苦玄道别的黄镇,被斩,漂泊异乡在逆旅住宿的青年黄镇,被斩,刚刚离开小镇、在驿路上回望家乡轮廓的少年黄镇,被斩……在这条长线之上,无数个黄镇,在同一瞬间,皆被斩!
陈平安悠然直起身,抖了抖袖子,随手打散些许大道劫灰与人间尘土,真是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