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狗说道:“果真如此,竹剑仙的履历,就是一部传奇呐。竹素姐姐,有无付梓刊印的兴趣,我可以操刀帮你写传记。”
小陌点点头,“确实值得一书。”
竹素赧颜。
梅龛跟徒弟走在最后边,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以心声与陈平安解释几句,“隐官,必须承认,今天队伍里边,我是私心最重的那个人,没有之一。陆芝他们几个,对我观感实在是很一般,我也清楚,我理解,怨不得他们。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我从不出口,就只是跟隐官保证一点,只要不坏梅澹荡的大道,让他能够稳步证道,在这期间,必须有人来承担骂名的事情,或是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之类,我也好,弟子梅澹荡也罢,都没有二话,隐官只管私底下吩咐下来,做不好,就是我们的问题,做得好,只是我们师徒的本分!”
山下凡俗人各有志,当了神仙,机缘、性情使然,往往也是各走一边,还要小心起了大道之争。
梅龛有种直觉,若是说得再晚一些,就可能变成馊饭了。
陈平安耐心听完梅龛的心里话,笑道:“师父对徒弟的爱护之心,我自己既是给人当学生,又是给人当师父的人,淑仪很能理解并且接受。能够收取梅澹荡这样的弟子,是个人,恐怕都要额外珍惜几分。我虽非正人君子,却也不是小人,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以后我们宗门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山上恩怨在所难免,需要前辈和震泽剑仙暗中出力的地方,肯定会有,那我们就做个口头约定,三次为限?觉得三次多了,可以商量。”
梅龛毫不犹豫笑道:“那就约定好了,三次出手!隐官不是道貌岸然、爱惜羽毛的君子,也不是翻脸无情、毫无底线的小人,好,如此才好!那我就彻底放心了。我先前怕就怕落魄山的陈山主处处事事被圣贤书、大道理拘着,也怕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对所有妖族痛恨不已,宁肯错杀一百也不肯错放一个,我若是带着梅澹荡上了落魄山,岂不是自投罗网。”
陈平安点点头。
梅龛小心翼翼说道:“梅澹荡能不能与小陌先生认个二师父,若是为难,当个不记名的弟子也行?”
陈平安微笑道:“恳请前辈见好就收。”
梅龛说道:“那这件事我以后都不提了,想都不想。也请隐官放心,保证说到做到。”
“如此最好。”
陈平安点点头,提醒道:“落魄山不是一言堂,我理解你们,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忽视大多数人的观感。既然当了谱牒修士,就要懂得入乡随俗。我也不会让你们学一学米裕,但是你们可以看一看老聋儿,再加上小陌和谢狗,相信总能琢磨出一条最适合你们师徒的登山之路。”
梅龛点头道:“在理!”
陈平安突然说道:“你作为师父,可以有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梅澹荡只是一位心向剑道的纯粹剑修,蛮荒妖族只是个天生的身份。但在我这边,只要找到一个理由,他就得死。”
梅龛悚然无言。
陈平安这句话,既是说给梅龛听的,也没有隐瞒梅澹荡。
故而梅澹荡闻言说道:“找个机会,时间地点都由隐官说了算,我可以摊开道场心湖,让隐官跟小陌先生、或是白景一起,一探究竟,确定真伪。”
陈平安眯眼道:“确定?”
梅澹荡说道:“确定无疑!”
陈平安微笑道:“小陌跟谢狗已经早就探究过了。”
梅澹荡瞬间紧张万分。
梅龛如释重负的同时,忍不住埋怨一句,“隐官,嘴上才说了自己既非君子也非小人,此举不是伪君子跟真小人兼而有之?”
陈平安唉了一声,笑呵呵道:“我也就是度量大,听得进别人的真心话。”
梅澹荡忍俊不禁,之前想象了一百种年轻隐官的形象,不曾想竟是这么一号人物。
陈平安同时单独以心声询问梅澹荡,“想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放弃师徒名分,改拜小陌为师?”
梅澹荡有些心虚,用不太确定的语气答道:“等我成了飞升境再说吧。”
陈平安说道:“那就抓点紧。”
梅澹荡也是混不吝,“靠我练剑自悟,猴年马月才能证道,估摸着还是需要小陌先生和白景前辈多多提点。”
陈平安啧了一声,打趣一句,“不会因为缺了一句‘多有得罪’,梅剑仙你便脸上挂不住,从此心怀怨怼吧?”
梅澹荡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问倒了,只是摇摇头,思来想去,还是以诚待人,“我又不是浩然天下的读书人,不兴这套。”
齐廷济即将走一趟蛮荒天下,大概那才叫真正的送人上路,多有得罪?
谢狗以心声笑道:“梅龛也是个狠人,她方才心中所想之事,若是真被我们确定了梅澹荡的死士身份,她会亲自动手杀人,绝对不肯假手于人。”
小陌附和说道:“刮目相看。”
陆芝说道:“如此看来,到底不失剑修本色。”
宣阳试探性说道:“宁姚,我跟黄陵可以自己出钱,能不能在飞升城那边重新修建金刚坡和白毫庵两座私宅?可惜当年的营造图纸,我们这边都没有保存,无所谓了,只要匾额上边的三个字,没有错字别字就可以。”
说到这里,宣阳自顾自乐呵起来。
黄陵笑道:“只要建好了,谁去住都无妨。”
宁姚说道:“这件事不成问题。避暑行宫那边有座档案库,陈平安早就将这些文献专门单独归档为‘营造’条目,保存完好。先前飞升城议事,已经通过了一项议程,所有已经战死和外出未归的私剑,只要有道统传下的,都可以自行挑选地址,重新建造私宅,除了挂匾,还可以立碑纪事。不过如今管钱的泉府高野侯,说你们既然投奔了齐老剑仙,纳入龙象剑宗谱牒,就只能算是飞升城的半个自己人了,宅邸重建一事,肯定没问题,但是钱得你们自己出。”
宣阳笑道:“不愧是算账的泉府,打得一手好算盘。”
宁姚一笑置之。
泉府一脉的作风,等你们去了,只会更加大开眼界。只说各个“账房”各有自己的堂号牌匾,一个个的,十分通俗易懂。
听说那边的年轻人,都奉某人为开山祖师。
黄陵问道:“宁姚,听说隐官当年为了积攒战功,偷摸离开避暑行宫出城杀妖,隐藏身份,不惜覆面皮、穿着如女子?”
宁姚没好气道:“胡说八道!”
宣阳要更识趣些,是问的米裕,结果米大剑仙顿时急眼了,“道听途说的混账话,你也当真?休要听信谣言!谁说的,让他出来跟我当面对质!”
黄陵跟宣阳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得嘞,必然是真。
陆芝看了眼米剑仙。米裕愣了愣,怎的,陆芝她也气不过?
高爽突然开口,问道:“高酒蒙子?这都忍得住不灌几口马尿?”
黄陵说道:“着实难熬,一直忍住不拿出酒壶喝两口。”
眼睛一亮,黄陵暗戳戳以心声问道:“柴芜,想不想喝酒?”
柴芜说道:“想啊,不敢。”
听说皇帝老儿的地盘,规矩多着呢。她以前的师父,现在的义父,魏羡就说他曾经是宫里当差做官的,皇帝一不高兴,就拖谁出去砍头。
黄陵说道:“我先喝,你跟着?”
柴芜想了想,“算了吧,这么多人瞧着呢,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成酒蒙子。”
年幼时在那井底,只有竹篮陪着她,她就一直看着井口,想要重新见到爹娘,或者哪怕只是一个路过的活人也好。
但是她渐渐知道了,爹娘不会回来了,人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