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心里有事,断不能睡得这样香。但明蓁睁开眼就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醒了醒神儿,一翻身的工夫看见了桌子腿上绑着的人,她腾地坐起身。
过一会儿丫头进来看到孟小棠就不大妙了。她自是没什么可怕的,但小梅那群丫头片子都是见色忘主的,一准要为了这个人欺下犯上。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孟小棠面前。那人一动不动。
不会死了吧?她蹲下身往他鼻子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只是很轻。腿上的血渗透了纱布,一条腿露在外头——皮肤是真白。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真麻烦,发烧了。
明蓁想了想,把炭盆踢到他面前,胡乱穿了衣裳出门。也没叫小梅,径自去了曾少铭常住的那间厢房。那密室一定就在那间房里,从前虽在好奇心驱使下随便找了找,毕竟没认真。此时动了一定要找到的念头,便投入了十二分的细心,将那房间翻个了底朝天,最后在衣柜的隔断里,发现了一个珐琅胭脂红花草鼻烟壶。
东西不贵重、不起眼儿,值钱的东西都在屉子里,就算是闹了贼,也引不起兴趣。她拿了一下没拿动,心头一动,左右一扭,听见床下发出了一阵木板抽动的声音。
她走到床前,一抬床板。床板两头自动放下了曲臂,支撑着不会合上。她探头一看,下头果然有个入口。原来曾少铭的密室在这里。
明蓁点了灯,举着灯台从那入口处下去。人下了洞,瞥见壁上的拉绳,试着一拽,那入口就合上了,连同床板也落了下去。
她下了密道,走了没多远,豁然开朗。是一间宽阔的石壁密室,有简单的家具,桌椅、床、柜、书架什么的。书架上还堆了不少书。她走过去拿起书看了一眼,果然都是些大逆不道的禁书。
她叫了一声,然后屏息听了听。没有人来,看来隔音应该也不错,这可真是藏人的好地方。明蓁扔了书,又举着灯上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高声喊小梅。小梅早起了,等着明蓁拉铃唤人。谁晓得今日没听见铃声,却听见了喊声。天寒地冻的 ,她呵着手跑进来,“五爷您起啦!”
明蓁“嗯”了一声,同小梅去了对面的厢房里,指着自己的屋子,“这几日谁也不许进那间,包括你。”
小梅应声道“是。”——明蓁这人好说话时,相当好说话;但乖戾起来,谁也吃不消。小梅和下头人都晓得她脾气的,绝对不会去找她晦气。
“今天你们都不用在宅子里伺候了,回头我写个单子,你领着她们到街上去买,晚上再回来。”
小梅本就是个贪玩的,听见可以出去玩,不知道有多高兴。
明蓁本来今天打算去武正军营的,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便也只能明日再去了。让小梅给她找了身利索的衣服,盘上头发。梳头的时候,她忽然问:“上回你不是去给孟小棠的娘送了银子首饰吗?”
“是啊,怎么了?爷,送出去的东西,可不兴要回来呀!”小梅紧张道。
明蓁一瞪她,“这多早的事了,你家爷是那么抠门的人,送人的东西还要回来?”
小梅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影,想起那时候的事情,长吁短叹起来,“那孟夫人也真可怜,就这一个独生子。儿子没了,戏班子的人也不要她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活呀。”
“这样,你出去的时候也顺便打听打听孟夫人的下落。”
小梅一激动,扯掉了明蓁几根头发,“爷,你良心发现了啊?”
明蓁揉着被她扯疼的头皮,狠狠往她额上一点,“爷没良心!就是有良心也被你气炸了。”
小梅笑嘻嘻地同她赔不是,将她伺候好,饭菜摆上桌,然后带着一群丫头们出门了。
明蓁回到卧房,孟小棠还在昏迷中。她三两下拆了纱布,重新给他的伤口上药,然后才叫来了东旺。东旺的命是她救的,对她一向忠心耿耿,加上话少嘴巴严,明蓁最重要的事往往都会交给他做。
东旺看到明蓁房里的人,也没什么反应。听明蓁要他把人弄到西厢房,二话不说就把孟小棠给扛上肩扔了过去,连那人的正脸他都不看。
“这人来路不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现在开始我就住这里,你去把我的东西全搬过来。”明蓁又吩咐道。
东旺点点头,又将明蓁的日常用具全都一股脑儿地搬过来。见没吩咐了才替她掩上门离开。
明蓁踢了踢孟小棠,人还没醒。没办法,明蓁只得自己动手把他给弄进密室里。直到把人给拖上床,明蓁累得坐在床边直喘粗气。然后转头看着床上的人。为了方便移动,捆人的布带子已经拆了,但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醒过来。
想起他掐自己的那劲头儿,明蓁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青紫一片。真是好笑,好像是她霸占了他娘似的,那不共戴天的样子。
明蓁站起身,出了密室到库房里好一顿翻找,最后提着一根链子回来了。石壁上嵌钉了几个半臂长的铁扶手,像是锻炼身体用的。
那冰冷沉重的铁项圈套上脖子的时候,孟小棠哼唧了一下,但还没醒。明蓁弄了碗药,掰开他的嘴硬给灌了下去。虽是冬天,这密室里倒不算冷,她还是抱了床被子给他,胡乱一盖。
忙完这些,时辰也不早了,明蓁在小梅回来之前回到了房里。不多时,小梅带着几个丫头回来了,奇怪道:“爷,你怎么搬这屋了?”
“我自个儿的宅子,想住哪间住哪间。”
也是。反正四少也好久没来看明蓁了,怕是想睹物思人吧。小梅自我解释了一通便不再问了,把明蓁交代要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给放下。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买这些东西,但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
明蓁忙活了半天,人也乏狠了。从那堆东西里翻出一包药,让丫头拿去熬,她则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等洗漱好,那药也煎好了。
打发了丫头,她端着药下了密室。才走下去,就听见一阵铁链子的响动,看来是人醒了。
果然她一出现在孟小棠的视野里,他就疯了一样冲过来。但他忘了铁链子,冲力太大,到最后反而被那惯性带了回去,跌倒在地上。
明蓁端着药碗,站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呦,你这起床气儿比爷还大。”
孟小棠被那铁项圈勒了一下,猛咳了一阵。人在病中,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明蓁确认自己安全了,才把药碗放下,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孟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我的宅子啊,你自己摸进来的。我要放你走,你还非要留——你不会都忘了吧?”
她咯咯笑了两声,“我想干什么?”。眼珠转了转,“我想……用什么法子折磨你啊,你不是让我有什么法子都使出来吗?我还真费了不少力气呢。”
孟小棠的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他一动,脖子上的链条就一阵哐当乱响。“明蓁,你最好一刀杀了我!”
明蓁站起身,“晓得了,最好一刀杀了你,否则你要找我报仇。可惜啊,我这人不喜欢杀人,就喜欢‘折磨’人。要报仇,等你有力气了再说吧。药给你煎好了,哦,对了,我放了半斤砒霜在里头呢。想死就赶紧喝了。”
她不耐烦地捶了捶胳膊,“真是的,这两天真是给你折腾死了。”说完,也不管他了,径自出了密室,放下床板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好天。明蓁今天要去武正军营。因是去“寻未婚夫”的,那就要拿出未婚妻的样子。
明蓁以庶女之身,能在明家那种大宅子活得这样潇洒顺意,除了明老爷的偏爱,还有就是自己的生存之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该放下身段时,绝不硬挺着。什么面子里子,不值钱,没大用。
明蓁叫小梅给她找了女装出来,坐着马车去了武正军营。这一路她都在想那沈姓的名字,可一直到军营门口也没想起来,只得去碰一碰运气。
那岗哨的人见是辆豪华的马车,虽然将他们拦了下来,毕竟态度还算好。
这武正军是郁亲王那一群洋务派的嫡系,不受洛中总督辖制,所以就算明蓁亮了腰牌,在这里也不顶用。但毕竟是总督大人家的小姐,这些人也不敢给她脸色看,只得好声好气地同她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明蓁使了眼色给小梅,小梅上去趁着手帕一遮,就塞了二两银子到了那队长模样人的手里,还赔着笑道:“我们小姐来找人的,有要紧事。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那兵头得了好处,又换了说法,“不知道小姐要找哪一位?”
明蓁刚才就想过了,武正军十来个营,几千号兵,还有步队、炮队、马队什么的好几科。人海茫茫,捞个人出来可不大容易。但既然是曾少铭的朋友,好像两人又曾是同窗,那肯定不可能是小兵,大小应该是个官。更大的官应该也不是,她陪明老爷参加过一回宴会,那左、右翼统领好像没有年轻的。便是说:“找沈大人。”
“沈大人?小姐是找沈大人,还是小沈大人?”
“怎么?”
那兵头一笑,“沈大人是咱们学堂监督,沈玳君沈大人;小沈大人是咱们左步队营统带沈彻,因为年轻,咱们都喊他小沈大人。”
对,沈彻,就是这个名字。明蓁心中大喜,面上不露声色,“我找小沈大人。”
“哦,这样……那可不大巧。今日有德国的教官来,小沈大人陪着在营地练兵呢。”
明蓁又加了几两银子,那兵头还是给她“通融”了一下。
小梅留在了马车上,明蓁戴好风帽随着那兵头进了营地。虽连下了几日雪,练兵场上早清理干净了。远远望去,上百号人排成方队,正在一个人的指挥下演练。离得远,明蓁看不清他长相。
那兵头领着明蓁去了沈彻的值房,沈彻的副官正好从值房里出来,听闻来意,也不敢擅作主张,就请她去值房里休息,因还有公务,连茶都没来得及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