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容一觉睡到了天黑,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温少卿正坐在沙发上,指着一本医学书里的图给钟祯讲着什么。她也没打扰两人,从另一边绕到角落的沙发上,拿起手机看邮件。
温少卿讲完之后,钟祯不出意外地猛拍马屁,“老板,您讲得太好了!您一说我就明白了!”
丛容笑着看过去,正巧温少卿转头看过来,勾着唇角和她对视了几秒钟才看向钟祯,“恭维我也不要每次都用同样的词,偶尔也换换花样。这部分内容我上学的时候做过总结,我回家找找笔记,你先自己看书。”
说完便起身回了家,钟祯一脸崇拜地目送他。
丛容笑着低头继续看邮件,手机提醒进来一封新邮件,她顺手打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呆呆地盯着屏幕半晌才想起来去关闭页面,可点了半天手机都没有反应,还停留在刚才的画面上。
钟祯一转头看到她神色异常,便好奇地走过去看,“表姐,怎么了?”
丛容来不及阻止,钟祯就已经探头看了过来,然后便一脸惊恐地尖叫着拍掉丛容手里的手机。手机掉落在地,不知又碰到了哪里,一道尖锐的女声尖叫声忽然传了出来。
连续不断的尖叫声刺激着耳膜,可丛容和钟祯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躺在地上的手机不断发出噪声。
温少卿从家回来听到动静,很快走过来捡起手机,看了几秒钟,屏幕上是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面目狰狞的白衣女人,尖叫着看向屏幕。他点了几下发现没有反应,便强制关了机,屏幕很快黑了下去,声音也消失了。他抬头看了丛容一眼,拿出自己的手机,把自己的手机卡拿出来,换上丛容的手机卡,全程都是一副淡定冷静的模样,最后把手机放到桌上,才坐到丛容身旁轻轻搭上她的手背,“中毒了,你先用我的,资料都有备份吧?”
被他触碰到的瞬间,丛容猛地打了个冷战,半晌才僵硬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不用了?万一医院找你呢?”
温少卿等她适应了自己的触碰才渐渐握上她的手,面容温和地缓声开口:“我有备用的。”
丛容点点头,转头看着同样脸色苍白的钟祯,“小弟,你没事吧?”
钟祯还是一脸惊恐,刚想说什么便被温少卿皱着眉打断:“你怕什么怕,在医院什么没见过,瞎叫什么?”
钟祯辩解,凑上去抱住温少卿的大腿,“不一样啊,这个太……我都不敢自己回家了,老板,今晚我可以跟您睡吗?”
温少卿踢他一脚,“我没有那种嗜好!你实在害怕可以跟让一让睡。”
钟祯倒是不挑,重重地点点头,“那也行!让一让会保护我的。”
温少卿扫了丛容一眼,边递了钥匙过去边冲钟祯使眼色,“你去对门找让一让玩一会儿。”
钟祯看看温少卿,又看看丛容,乖乖点头去了对门。
温少卿等着大门重新关上,才抽了桌上的纸巾去擦丛容手心里的冷汗,浅浅地笑着开口:“好了,已经把他支走了,就别硬撑着了,真吓着了?”
丛容老实地点点头,温少卿宽慰地笑着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安抚,“不要怕,都是假的。”
丛容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刚才如果不是钟祯在,她早就崩溃了,此刻闻到温少卿身上熟悉的味道才松了口气,伸出手臂来搂住他的腰,窝进他怀里才觉得好些,安安静静地不再说话。
温少卿的胸腔震了震,“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早知道这样,就听钟祯的给你讲鬼故事了。你看过那么多尸检报告,怕这个做什么?”
丛容无视他的调侃,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的衬衣布料上,心怦怦直跳,“不一样啊,我看的都是jpg格式的,这个是gif啊!不对,是avi格式!”
温少卿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一手覆在她的眼睛上轻轻揉捏,“上次跟你说过了,眼心反射,揉几下心跳就会缓下来。”
温少卿揉着揉着指尖渐渐感觉到一抹湿意,他的手一顿,却也没有多问,继续轻揉着。
丛容知道他肯定察觉到她在哭了,其实也没在哭,就是觉得委屈,眼眶一热,眼底便有了湿意,再加上他一揉便排挤了出来,这么一来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情绪一下子上来,她没控制住而已。
温少卿手下的动作依旧轻柔,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神色却忽然凝重起来,垂眸看着桌上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丛容收拾了半天情绪,才深吸一口气拉下温少卿的手,抬头冲他微微笑着,“没事了。”
温少卿眉目沉静地看着她,她在他面前笑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眼里的笑意也越发肆无忌惮。不像刚重逢那个时候,虽然偶尔也会对他笑,可眼底总有些不安和小心翼翼。此刻的她眼底湿漉漉的,衬得一双眸子越发乌黑明亮,浅笑嫣然的模样看得他心里一动,想也没想便低头吻上了她的眼睛。
丛容的睫毛颤了颤,闭着眼睛开口:“我真的没事了。”
温少卿的唇在她眉眼处厮磨,模糊不清地回答:“你可以在我面前哭。”
丛容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推开他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解释:“真的没什么,可能是病了又碰上这种事觉得有点……现在已经没事了。”
温少卿看着她半晌,忽然开口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丛容知道温少卿之前就看出了些端倪,今晚又出了这种事,想瞒他几乎没有可能,踟蹰半晌才有些为难地开口:“我可能遇到点麻烦。”
温少卿握着她的手,神色平静地点头,“说说看。”
丛容深吸了口气,“前段时间接了个委托,金融洗钱的案子,后来当事人提供假证,我就推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听说挺有背景的,大概觉得被拒绝了没面子,不依不饶的,就这样了。”
温少卿听完沉吟了一下,“从楼梯上摔下来也不是意外了?”
丛容摇头,“不好说。”
温少卿很快又开口问:“你的车呢?”
“车……”丛容想起那辆面目全非的车,皱了皱眉,说不下去了。
温少卿大概猜到了,也不再问,“这些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丛容迟疑了一下,“不想麻烦你。”
他抬手把她揽进怀里,半晌忽然郑重地开口叫她的名字:“丛容。”
丛容应了一声,想从他怀里坐起来却被他更紧地搂住,他清越的声音很快在她头顶响起,“你说一个男人找老婆是干什么的?”
丛容不知怎么回答,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那个签名。
“一个男人,除了要打几场架人生才算完整之外,还要找一个女人,好好疼她,好好爱她,帮她解决所有的烦恼,和她一起平安喜乐地走过一生,这才算是完整。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之说,你的麻烦我会很乐意帮你解决。”
说完这才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起来。
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认真,她眼睛忽然红了,却是笑着开口:“温少卿,我手疼。”
温少卿一愣,“呃,这个,人力不可与之抗衡啊……”
她笑着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一下下轻拍着自己的后背。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轻微地触碰,温热的感觉并不怎么强烈,却让她莫名地安心。
她的脉搏依旧跳得很快,温少卿想了一下,建议道:“如果还是怕的话,可以跟我睡。”
丛容嗔他一眼,“温医生快去做饭吧,我饿了。”
温少卿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开口:“今晚要做你不能吃的菜。”
丛容以为温少卿是在开玩笑,可当她站在厨房里的时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看着他挽着衣袖在料理台前洗菜切菜,修长漂亮的手,娴熟精湛的刀工,不紧不慢的姿态,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锅里油热了,他把食材倒入锅,刺啦一声,刺鼻的辛辣毫无预兆地从鼻腔一路涌进胸腔,丛容却被刺激得精神起来。
耳边是抽油烟机嗡嗡工作的声音,她被呛得开始咳嗽流眼泪。
温少卿转头看她一眼,“觉得呛就快点出去,不用监工。”
丛容摇头,站在原地继续咳嗽流眼泪。
温少卿笑了笑,由她去了。
丛容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的菜,温少卿做的这几道菜她确实都不能吃。
歌乐山辣子鸡、酸菜鱼,剩下的就是几道寡淡的素菜,好在颜色清亮,看上去让人颇有食欲。
丛容托着下巴问:“怎么,你留学生同学里除了有陕西人,还有重庆人?”
温少卿还没说话,钟祯便举手发言:“这个我知道!我老板的老板许教授是重庆人!”
温少卿点头,“嗯,许寒阳教授,我在X大读书的时候教过我,我出国的介绍信也是他帮我写的,现在也在我们医院。”
丛容想了一下,“温教授以后不做屠夫了,可以去做伙夫,生意肯定火爆。”
温少卿夹着娃娃菜的手一抖,转头看向丛容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屠夫?”
丛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尴尬地轻咳一声,“吃饭,吃饭。”
最近出了那么多事,丛容本来是没什么心情吃喝的,可那么大个青花瓷大盘占据了餐桌的中心,红亮的辣椒多于焦嫩的鸡块,色泽鲜艳,香气四溢,诱人食欲。再加上钟祯拿着一双长筷不停在她面前挥舞,温少卿倒是半天才夹上一块,可那表情分明就是很享受,她渐渐就动了心,看了温少卿一眼,筷子便挪到了那个青花瓷大盘上。
鸡块入口酥脆,带有干辣椒过油的清香,麻辣酥香,她吃着吃着便上瘾了。
钟祯一边在辣椒里挑鸡块,一边问丛容:“表姐,你不是不吃辣吗?你吃那个清炒芦笋吧,那个菜不辣。”
丛容同样的动作挑着鸡块,被钟祯挡了几下又去旁边的盆里挑鱼肉,“你管我。”
酸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她吃得眼泪鼻涕直流,似乎那些恼人的纷扰也就那么回事,由那个恐吓视频带来的惧怕也烟消云散了。
钟祯眼看着一块鱼肉被丛容抢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劝诫,“表姐,你骨折了,要忌口。”
“偶尔吃一下不会有事的。”丛容对他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嗤之以鼻,说完转头看着温少卿寻求支持,“对吧?”
温少卿看看丛容,又看看钟祯,最后对丛容微微一笑,点头轻声道:“嗯。”
丛容一脸得意地冲钟祯扬了扬下巴,颇有挑衅的意味。
钟祯不服气,“老板,您是不是医生?病人这么不听话您还惯着?”
温少卿扫了他一眼,“穿上白大褂是,脱了就不是了。”
钟祯撇撇嘴,小声嘀咕道:“穿上白大褂是衣冠禽兽,脱了就是个赤裸裸的禽兽。”
温少卿听后挑了挑眉,“一会儿你洗碗。”
钟祯一脸愕然,“歪(why)?”
温少卿冲他笑了笑,“因为一般来说,禽兽不会洗碗。”
钟祯哀号一声,继续和辣子鸡、酸菜鱼做斗争。
丛容也不敢真的那么不管不顾地大吃大喝,到底顾忌着自己的手,吃了一会儿便转战了乳鸽汤。
饭后钟祯一副小媳妇儿的可怜模样去厨房洗碗,伤残人士丛容坐在沙发上正准备接温少卿准备的饭后甜点。
丛容盯着整整一碗双皮奶,摸了摸肚子,“刚才吃得太饱了,吃不下了。”
温少卿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别有深意地开口:“吃酸、辣刺激性的食物可以减压,吃甜的心情会好。”
丛容点点头,很快接过来开始吃。
钟祯刚进厨房便探出脑袋,苦着一张脸,“老板,我一个人洗碗害怕。”
温少卿弯腰摸了摸脚边趴着的让一让,让一让很快站起来往厨房跑。
有了让一让的陪伴,钟祯终于安静下来,丛容吃完满满一碗双皮奶之后才长长出了口气,“满足。”
在厨房洗碗的钟祯却忽然叫丛容:“表姐,你进来一下。”
丛容看了看温少卿,看到他一脸不介意,才起身进了厨房,“怎么了?”
钟祯看了一眼外面,才压低声音开口:“表姐,你以后别说我老板是伙夫了。”
丛容疑惑,“嗯?”
钟祯关上水龙头,转身看着丛容认真开口:“其实我老板虽然菜做得好,可以前也不是经常做。”
丛容皱眉,“想说什么就直接说,磨磨叽叽的一点都不爷们儿。”
钟祯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就是和你做了邻居之后他才渐渐做得多起来,我觉得……他是因为你。”
丛容心里一动,垂着眼眸半天没有说话。
钟祯没得到任何回应,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继续洗碗,“表姐,你跟我老板是在认真谈恋爱吗?”
丛容又过了半天才模糊不清地反问一句:“你说呢?”
钟祯犹豫了一下,“嗯……怎么感觉不太对,我看别人谈恋爱女朋友都跟男朋友撒娇的,表姐,你跟我老板撒过娇吗?”
丛容只不过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坚定地回答:“没有。”
钟祯一脸怒其不争,“你这样不行啊,表姐,你得学着撒娇啊!你没听过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吗?软妹子知道吗?”
丛容低头想了一下,很快抬头问:“周程程那种?”
钟祯满脸不赞同,“程程姐哪里是软妹子了,她明明是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丛容笑起来,“这你都看出来了。”
钟祯洗好一个碗忽然问:“表姐,程程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丛容眸光闪了闪,“什么意思?”
钟祯贼兮兮地开口:“她不只是一个法院书记员吧?”
丛容不动神色地看他一眼,“何以见得?”
“嘁!”钟祯一脸不屑,“表姐,你当我是傻子吗,哪个法院书记员开保时捷上下班啊?”
丛容很是赞同地看他一眼,然后开口问:“你论文交了吗?”
钟祯神色一滞,“你怎么跟我老板一个语气啊?一言不合就让交作业!不让问就不问嘛!”
丛容嫌弃地挥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一出厨房就看到温少卿站在门口,看到她出来,他微微笑着问:“要回去了吗?”
丛容确实累了,和温少卿打了个招呼,回到家,洗完澡便钻进了被子里。没过两分钟,温少卿便来敲门,端着杯子和药走进来。
大晚上的,又是孤男寡女,他竟不打一声招呼就进了她家?
不知是屋里灯光太暧昧,还是她起了别的心思,从门前到床前,短短的几步,丛容竟看得脸红心跳的,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他脸上飘,好在灯光不是太亮,也看不出她的异常。
等他走近了,丛容才轻咳一声恶人先告状,“你是不是忘了把什么东西还给我了?”
温少卿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忽然坐在床上,双手撑在丛容身侧,靠得极近笑着问:“什么东西?”
丛容往后撤了撤,气势立刻弱下去了,声音都低了几分,“我家钥匙。”
温少卿一脸莫名,“我家的钥匙我也没问你要过啊。”
丛容一愣,“我可以还给你啊。”
温少卿摇头,“我不要。”
丛容下意识地开口:“那你把我的钥匙还给我。”
温少卿继续一脸莫名,“我家的钥匙我也没问你要过啊。”
丛容又愣了一下,只觉得这段对话很熟悉,“我可以还给你。”
温少卿摇头,“我不要。”
丛容彻底愣住了,眨了眨眼睛,低头抚额,她竟然又被这个屠夫绕晕了。
温少卿拉下她的手,把水杯塞进她的手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脸侧,笑得眉目舒展,“吃药了。”
丛容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笑脸,他的眼睛漆黑清亮,亮得让她忘了要拒绝,乖乖吃完药,温少卿抬手想要关灯,她却率先抬手按在台灯的开关处,“灯留着吧。”
温少卿看着她,有些调侃地问:“怎么不留我呢,我不比灯安全可靠?”
不知是她反射弧太长,还是在别人面前太端得住,刚工作那几年,每次接触尸检报告,看的时候倒是淡定又冷静,并没什么异常反应,可回到家就会吐得天昏地暗。就像今天晚上的事情,她知道自己一会儿肯定会做噩梦,权衡了一下,她竟然冲温少卿点了点头。
温少卿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点头代表了什么,慢慢笑起来。
丛容躺在床上酝酿睡眠,温少卿坐在床对面的贵妃榻上看书,她歪头看了一眼,“我睡着了你就可以走了。”
温少卿正一脸认真地看书,不知听没听进去,极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