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鳄鱼的眼泪

这绝对算得上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了。

事情还要从十分钟前说起。那时罗德尼父子在一众护卫们的带领下来到了上城区的客房,而科斯正在为他暂时编不出一套合理说辞而苦恼,好在护卫的安排暂时救了他一命。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奥兰多公爵考虑到父子二人一路劳顿,为了让他们能更好的休息,所以为父子二人分别安排了独立客房。公爵的“盛情难却”让罗德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先让科斯回了他的房间。没关系的,晚餐时他们还会再见,到时他会让小儿子把所有秘密都吐出来。

科斯几乎是一头撞进了房间,然后以最快速度锁上了房门。该怎么办呢?他非常了解父亲的手段,也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在他面前瞒天过海。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客房中央那张陈旧的小木桌引起了他的注意。按理说,客房里的装潢相当精致,不应该出现这么碍眼的陈旧家具,出现就出现吧,桌上那瓶印有鲁姆庄园蜡章的美酒又是怎么回事?科斯走上前去,才看见酒瓶下还压着一封信。

“莱特·科斯亲启…”科斯拿起信封仔细看了看,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好吧,也许是哪个想巴结他的家伙送的,想法不错,可惜没挑对时间。科斯不耐烦地撕开了信封,打算瞥一眼再把它扔进纸篓,然而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他眼中烦躁的光芒便凝固了。

整张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但足够让科斯的大脑宕机整整三分钟了。

劳伦斯没死,刺杀失败了。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写信的人用一种戏谑的口吻为科斯讲述了当前他的处境有多糟糕——劳伦斯不仅是最后一位银翼骑士,他还是奥兰多公爵亲选的继承人,这就意味着,不管刺杀成功与否,公爵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幕后主使,并把他千刀万剐。

科斯被吓得快哭出来了,要是早知道那骑士有这么大的背景,他就找别人背黑锅了。现在好了,人不光没死,钱也打了水漂,而且奥兰多公爵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想到这,科斯只感觉两腿发软,背后冷汗涔涔。

大不了就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打消了。这也许能骗过奥兰多公爵,但绝对骗不过罗德尼。刺杀劳伦斯所动用的钱不是个小数目,只要罗德尼有心去查账,那他调用几十万金币的事就不可能瞒得住。

而给科斯写信的人,似乎很乐意给他指点迷津。

“老实说,您现在的处境糟糕透顶。所以,如果您想活着离开,并顺利继承商会的话,就得冒点险了。”

科斯继续往下读,他现在就像个输红眼的赌徒,为了蒙混过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桌上的那瓶酒是货真价实的奢侈品,哪怕是像您这样富有的人,品尝此等美酒的机会也绝对不多。房间的地毯下藏着一包粉末,把它投进令尊的酒杯里,然后和他好好喝一杯吧。请放心,一分钟后他就会死去,并且毫无痛苦。”

“选择权在您手中。”

科斯很快便从地毯下找到了那包粉末状的毒药。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只要杀了罗德尼,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会成为莱特商会的会长,再也没人会去追查他兄弟的死因了。只要他的父亲死在自由之城,他便有了逃离西境的借口…但问题是,他真能下了手吗?

科斯也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个混蛋,但他还算不上泯灭人性的禽兽。罗西尼的事…好吧,罗西尼是他名义上的兄长,但那家伙从来都和科斯没有过任何兄弟情谊。打小时候兄弟俩的关系就相当不好,罗西尼经常向父亲打科斯的小报告,还时不时在背地里打压他、嘲笑他、孤立他。这些令人不快的经历让科斯在下定决心除掉自己兄弟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罗德尼不一样。科斯扪心自问,他的父亲虽然是个脾气暴躁的老顽固,但他对科斯真的很好。即使是宣布了继承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科斯要出局了,罗德尼也还是给科斯保留了掌管一个街区所有商铺的权力,好让他不会真的穷困潦倒,流落街头。科斯记得父亲对他的好,所以不到穷途末路时,他不愿谋害自己的父亲。

“不…”他痛苦地捂着头,希望脑海中能灵光一现,突然蹦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勇气,也低估了自己的愚笨。

没时间了。科斯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迷茫的眼神穿过窗外的层层尖塔,落在看不到星辰的夜空中。在那冷酷的黑暗笼罩下,就连街灯散发的光芒都是冰冷无情的。他背后靠着的墙壁也是刺骨的,就如同他的体温一般,正越变越冷。他太疲惫了,无力思考,也无力颤抖,但他还未失去说话的力气,至少现在还没有。

“阁下,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毫无情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几下极有节奏感的叩门声。

科斯几乎闭上了眼,他想沉溺于这片永远庇护他的黑暗,从而逃脱光明中那持久永恒的审判,逃脱那大逆念头在他心中刻下的疤痕。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科斯干过许多坏事,但他从来都没感觉如此忐忑。他开始相信自己死后会下地狱了,因为稍后他的大脑将记录所有细节——那些仆人的尖叫,那瓶酒的味道,那幅父亲倒在他面前的场景,那种心如刀绞的悲痛,都不会随时间消逝。科斯毫不怀疑,一会他所注意到的所有细节,都会纠缠在他下半生的每一个噩梦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象中的那幅场景让他在几乎被冻僵时流出了一滴泪水。

“好,我这就来。”他冲门外喊道:“为我准备两只酒杯,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