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商场里,骆太太低声向谷翘嘱咐:“除了我,你爸爸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你遇到了难处,别人不光不会帮你,反而会因此踩你一脚,家里的困难没必要让人知道。这个家里四个孩子,只老三老四是我生的,是你的亲表妹表弟。其他人,保持礼貌就可以了。老大结婚了,回家次数不多。老二暑假去新加坡了,他平常上学,只周末回家。回家见着面,你称呼一句表哥就可以了。不用特别……试图亲近。”骆太太想说的是“巴结”,但这个词太难听了,于是换了个词。巴结也没用,这人反而看不起你。大概继承的他母亲的脾气!
在骆家,谷翘最先混熟的是骆老四。当骆老四意识到表姐很穷之后,就不再寄希望能从姨妈那里获得大红包。不过穷表姐也有穷表姐的好处,穷表姐现在研究食谱上了瘾,每天请他点菜试菜。
谷翘来到骆家的第二天,连奶奶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下,虽然不严重,但是得静养一段时间。连奶奶被女儿接回家静养前,向骆太太表示,她很快就会回来的。骆太太只说让连奶奶好好养伤,不用着急回来,马上去家政公司填了表。不过新保姆接连来了两个,都不能使骆太太满意。
谷翘就是在这时候主动接下骆家家务重任的,谷翘之前去职介所登记过,还没有合适工作联系她,骆太太这边要给谷翘介绍一份正经单位的工作,暂时也没有满意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一点忙,也算是感谢人家让自己借住。谷翘让骆太太慢慢找,空缺阶段她可以暂时先顶下来。谷翘很快就学会了煮咖啡用烤箱做点心用榨汁机榨汁,最麻烦的是做菜。不过谷翘很有信心。
谷翘的厨艺还是在今年照顾母亲时由姥姥启蒙的。
自从有钱重新成为光荣后,谷翘的姥姥便不再掩饰自己是小业主的女儿这件事,甚至对自己的身世重新进行了润色,原先她们家在县城里只有两家杂货店一家香烛铺,这个数字在姥姥的讲述中一次次增长。在姥姥最新的一次讲述中,整条街的店铺都快成她家的了,不像是小业主,简直是个资本家。虽然富裕这件事很有点儿水分,但谷翘姥姥小时候享过福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她确实比谷翘妈更会鼓捣好吃的。德裕发家之后,姥姥也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手艺,老人家总觉得自己馋嘴有点儿不体面,但为自己的女儿女婿孙女们做好吃的是很正当的理由。姥姥腿脚不好的时候,还不忘拄着拐棍在一旁指导谷翘妈做饭。等家里债主来的时候,姥姥才丧失了做饭的心气儿。
谷翘本来对做饭这件事儿并没研究,可是妈妈病了,愁得吃不下饭。谷翘想着,这一天天的不吃东西,身体怎么能好。有个好身体,再难的日子总能挺过去。日子已然这样了,除了硬着头皮挺下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她开始研究给妈妈做点儿好吃的。可家里的食材实在有限。连家里下蛋的老母鸡都被债主给抓走了。在村里买块肉,全村人都会知道这肉的斤两、是肥是瘦。尤其像她们家,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呢。在债主眼里,她们吃块肉恐怕都是罪过,不年不节的,都这会儿了,还敢吃肉,买肉的钱怎么可以不拿来还债呢?
谷翘自己可以不吃肉,但她觉得妈妈需要吃一点肉。她用没花完的生活费走了十几里地,割了二斤肉,她头一次花钱花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她偷偷买了肉,又偷偷摸摸回了家。夏天肉容易腐坏,谷翘回家切了一点,就把剩下的肉给腌上了。这二斤肉,谷翘在姥姥的指导下,烹制了很多顿,她不由感叹炒菜真是我国的第五大发明,把一点点肉和菜混炒在一起,满盘菜都可以有肉味。不知是谷翘妈真觉得谷翘的菜做得好,还是觉得女儿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饭太辛苦,她又恢复了往常的食量,身体慢慢好起来了。
也是因为这个,谷翘对自己炒菜的技艺很有自信。
凭着这份自信,兼之不停地试错学习,谷翘的厨艺得到了骆老四的充分认可。骆老四很认真地对谷翘说,她做的炸鸡并不输于肯德基家乡鸡。
在骆家的第十天,谷翘见到了娄德裕口中的“三婚老头”,因为“老”字在她心里扎得太深刻,以至于见到人完全没能对号入座。骆伯桉面貌举止完全是中年人,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他不说话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骆老四很怕他的爸爸。
谷翘完全不觉得“三婚老头”冷漠,他见到谷翘,就像领导下乡见到老乡一样热情,问他们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得怎么样,是不是真正的调动了群众积极性;得知谷翘是高中文化水平,又问是不是义务教育在他们显得到了很好的贯彻。谷翘一瞬间对自己所处的地方陷入了怀疑,在听到谷翘的回答后,“老头”并不是很满意,陷入了沉思。
谷翘在骆家的第三周,才把骆家二哥和“骆培因”两个字真正对应起来。平常骆老四老说二哥二哥,她也不知道二哥是谁,只知道这二哥忌口太多,多得让骆老四痛苦。连西红柿都能过敏。
在骆家的第十五个晚上,骆伯桉对骆太太说:“培因就要回来了。”
听到这两个字,谷翘突然想起了那天骑车带自己的少年。原来他就住在这里,怪不得路这么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