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也无心思与此人寒暄,推开门引那人进来,一边随口问道:“在下姓盖,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随在方可身后,答道:
“夏无且。”
入夜,风寒。
右手不安地按上剑柄然后又垂下,反复再三。起身将窗户微微打开了一些,然后又忽地再度关上。
“盖兄不必急躁……”夏无且的声音从床边轻轻传来,“不过是中了迷香而已,虽然不能即刻醒来,但绝无大碍。”
“哦。”方可背对着他,撑着窗棂微微低下了头,“这样么……”
“这迷香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该是马上会醒了。”夏无且起身,拍了拍衣摆,弯腰去抱斜靠在床边的药箱,“也用不上什么药物,还劳烦盖兄专程取了这药箱过来。”
方可回过身,见那药箱上雕着精致的鸾纹,凤尾上卷,展翅回首,周边排着一列列的涡纹,借着微弱的烛光,隐隐可看见药箱的边角处生生地发着暗。
“那里——”方可沉声,“可是溅上去的血么?”
——那里,可是荆轲溅上去的血么?
他分明看到夏无且的动作一僵,额前长长的发梢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方可却仿佛仍旧看到他的无措,诧异之情一览无余。
——荆轲刺秦的事情民间根本不能随意议论,“夏无且”这个名字他也是无意中听旁人提起。——“有名为夏无且的医者在御前以药箱投掷阻挡了荆轲片刻,才使得秦王有时间脱身”——竟是真的么?
“没有——”夏无且道,“陈年的旧箱子了,难免有些脏旧,不过是其他不小心弄上去的污渍罢了。”
“喔,说的也是。”方可侧过头,“医者的箱子上怎么会有血呢。”
“那么,告辞了。”
方可靠着床看夏无且退出去掩好门,忽然叹息。指尖是渊虹亘古冰凉的寒意,虚弱的体力甚至让他无法握紧剑柄,而胸口紊乱不堪的气息,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药箱上墨一般的痕迹,就是荆轲死时溅上去的么……那个医者,就是妨碍到荆轲的人么……
荆轲,荆轲,你为何,偏要让我在这个时候碰见他?你我不相弃的约定已是阴阳两相隔,你,是要我独自为你遵守约定么?
“荆……轲……”高渐离小声的呓语再度传来,方可回过头看他,终是苦涩地将手按上高渐离额心,像是想掩去那眉间固执的忧愁。
荆轲,你说,我若为你抱了此仇,会付出何种代价?
高渐离忽然轻轻握住了方可的手,微微睁开了眼睛。方可一惊,“小高?你终于——”
话未说完,完全清醒过来的高渐离眼底却全是杀气,伸手没摸到水寒,竟直接将渊虹抽了出来。方可本已力竭,又根本没来得及歇息,渊虹逼近他颈间的时候全无招架闪躲之力。
“小高?你怎么突然……”
“你是方可——”高渐离的声音怒气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绝望,连续说了两边,“你是方可。”
这变故怎么来的,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面前的人是方可。
你是方可,——你不是荆轲。
你是方可,——你是害死荆轲的方可。
那样凛冽而冰凉的杀意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方可竟发觉自己都快忘记高渐离曾经对自己深刻入骨的恨意了。机关城初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吧?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却觉得这杀意,已经凉到心里去了呢。
“我是方可啊……”方可低头看着抵在自己颈边的渊虹清澈的剑光,倒映里是一双陌生而茫然的眼眸,“我都要忘了呢……我是方可喔。”
夹杂着杀气的夜风抚过渊虹的剑身,低低的轻吟宛如一曲断肠的悲歌。
“算了……你醒了就好……”
方可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轻叹一声,然后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冲着颈前的渊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