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在床头的石墩,除了中心有一道明显插被插入过的裂痕,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罗贝尔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在石墩的下面找到一张手写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德语写着:“里面的东西我就拿走了,壳子送你了,不客气。”
他无言良久。
石墩上的豁口很特别,看样子之前应该插着一把长枪或长剑。他用咎瓦尤斯对着豁口模仿着插了几次,已经改锻为刺剑的咎瓦尤斯只能占满五分之一。
要说是剑,那这剑未免太粗了些,简直和卡特罗恩的巨阔剑差不多粗细,很难想象谁会在半径二十多公分的石墩里插上一把比石墩还大的巨剑,但白狗好像干得出来这种事。
罗贝尔走出住处,从门口的蓄水池打了桶水,粗略洗干净睡了一夜油乎乎的脸。
今天是他和克里斯托弗约定好举行授爵仪式的日子。
仪式将在杜伊斯堡城中一间损毁严重的小教堂举行,以帝国皇室的名义,克里斯托弗将正式任命他为“罗马人的宫宰,威斯特伐利亚享有王权的行宫伯爵,行宫监造总司”。
威斯特伐利亚境内并不存在传统上的皇帝行宫,同地区的负责人最早为莱茵宫伯,即普法尔茨伯爵的前身。若是罗贝尔打算令自己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他起码要为哈布斯堡皇帝筑造一座新的宫殿。
1254至1273年的“大空位期”之后,帝国皇帝即将罕见地建立新的行宫,宫殿正坐落于奥地利大公鞭长莫及的西境,或许在许多诸侯看来,这甚至可能成为皇权复兴的前兆。
巧合的是,终结曾经“大空位期”的国王正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开创者“创业者”鲁道夫一世(Rudolf von Habsburg)。他在神罗分裂肢解为大大小小数百个伯国公国的混乱年代趁机扩张,以一城之力兼并了瑞士西北部和阿尔萨斯公国,并在接下来的皇帝选举中击败了劲敌波希米亚国王奥托二世,重新建立起稳定的皇位继承制度。
如今,同样出身哈布斯堡家的弗雷德里克燃起复权的野心,是否是命运使然,人们都猜不透。
只有弗雷德里克自己明白自己这颗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观星真他妈的好玩。
罗贝尔原打算尽量削弱皇帝在幕后的痕迹,不仅是因为弗雷德里克真的相当无辜,更因为他认为雅各布说得对,他不该总是躲在别人的身后。只有亲身抵御暴风雨,才能在风雨后率先见到最美的彩虹。
但为了尽快奠定他行为的正当性,不得不再次借用一下陛下的威名——十字军大获全胜的有为皇帝向复兴皇权的梦想发起冲击,听起来多么顺耳。
先于任何人抵达即将举办授爵仪式的破败教堂,罗贝尔盯着伤痕累累的主保圣人约翰的粗糙浮雕,圣人的五官仿佛逐渐变幻成弗雷德里克的模样。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再借用一次你的赫赫威名了,狗皇帝。不过,你的威名里本来就有不少是我的功劳,不能叫借用,只是我合情合理的奖励而已,你说,是吧?”
浮雕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之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想象。
他静静地站在浮雕旁,直到越来越多的观礼群众聚集在破败教堂的铁门外,方才慢慢走出,迎接那一双双或羡慕或愤恨的眼神。
在许多人眼里,他和科隆人同样是侵略克莱沃的仇敌。但没关系,他们的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不会再考虑这些复杂的问题。三十年之前,赞成他统治杜伊斯堡的是奸贼,三十年之后,反抗他统治杜伊斯堡的才是奸贼。
人心总是多变的,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有能力为民众带来更光明的未来和更幸福的生活。
罗贝尔无视人群中时而出现的辱骂和敌视的眼神,脱帽示意,微笑着挥着手。
他有这个自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被邀请前来观礼的群众和贵族纷纷到位。
群众自然是杜伊斯堡的市民和周边村镇前来看热闹的村民,领主老爷的授爵仪式居然允许泥腿子观礼,这可是几十年难遇一遭的稀罕事。假如错过这次机会,日后街头巷尾侃大山的时候恐怕头也抬不起来。
而受到邀请的贵族,绝大多数都是在杜伊斯堡一战后投降和被俘的贵族,除鲁法斯·冯·贝德堡以外,莱茵巴赫郡守长肯特以及波恩市长安维·谢恩都在其列。
两人无奈地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态,却鲜能从众人的脸上瞧出“愤恨”或“悲伤”。城头变幻大王旗,不过是德意志大地上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贵族们需要考虑家族的延续,模仿鲁法斯行为的人当然不会是个例——相较于为惹人嫌弃的科隆教会尽忠牺牲,如今他们更偏向考虑如何在新政权的内部延续、乃至扩充家族的势力,这也是人之常情。
安维·谢恩喟叹一声,捂住脸庞。他不是贵族出身,能有今天的地位自然离不开迪特里希大主教的提拔。但他有家室,也不想死。知遇之恩还是家族存亡,二者都无法轻易舍弃。
可是……
他和肯特郡守对视一眼,肯特冲他摇了摇头。
“算了吧,谢恩,我们做的够多了。征伐得胜,是将军的责任;洞察时局,是主教的工作。而他们都没能履行自己的义务,我们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反正终究是做小的,何必在意老爷是谁呢?你要疯的话,就自己去吧,鲁法斯说得对,我可还有老婆孩子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