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这个人,是我生平所见难得的聪明人,最起码在军事形势上的见识和悟性超过我所见的所有人,政治上虽然差了点,但也算优秀,他肯定已经清楚自己的局势,甚至在我们逃出去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结果,之所以不降,无外乎是他恃才傲世,心里那口气不能吐出来,所以才会匆匆摆出这副样子,不愿意让自己落到被人鄙夷的地步。”张行认真对着几人来言。“而刚刚我们其实已经示威成功,无论如何,折返回来的勇气和援军上来便与我们宛若一体的团结他是看到了,老谢也肯定把话说明白了……现在将兵马撤离到不能威胁的距离,我再回去,说不得有奇效!”
周围人不敢接话。
陆大为一时色变,却又忍不住来问:“若是这般,咱们过去,有几分胜算逼降他?”
雄伯南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这个时候,计有雄伯南以下,徐世英、王叔勇、伍惊风、莽金刚、谢鸣鹤、牛达、贾越、程知理、徐师仁、王雄诞、周行范、崔肃臣、马围、贾闰士等大小头领,再加上尉迟七郎、黄平、宇文万筹、蓝璋、陆大为等援军首领,除了周行范、贾闰士留下,其余尽皆被分派下去,起一万两千兵南下。
下一刻,其人回身去看目光扫过自己妻子张十娘,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十娘,鞭子与我。”
张行看了对方一眼,毫不犹豫转身打马折回。
“没有,不敢暴露。”伍大郎立即作答。
说白了,苏靖方他们那次进来就告知了韩二郎的相关事端,然后虽然因为军情严肃,根本来不及思考,但真要现在被逼着想一想,却也通顺……人家韩二郎这个状态,固然是可遇不可求,但既然出现了,那就是运来天地皆同力,是天命地气附上去了,这个时候的韩二郎怕是天王老子都要高看一眼……更不要说,韩二郎本身就是清河本土人,而崔傥这位宗师偏偏根基也在清河本土,他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宗师对不入流。
“不,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徐世英复又摇头。“无论如何,杀个回马枪都是能出其不意的,出其不意就有可能有大的效果,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战场局势大举变幻的局面下……三哥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最好的结果是忽然回军,以李定难以理解的兵力和态势围住武安军,逼降他们;其次,万一不行,也可以迫使武安军收缩,然后咱们转向东面,从原来的战场逃回到平原,这样就省得绕个大圈子;最差,是再逃回来,从晋北走嘛……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武安军主动收缩到一个点上了,但不知道更南面的军情,万一南面还有东都军或者太原军张网以待就麻烦了。”
李定没有开口,他身后几人似乎想要驳斥,也被他抬手制止。
黜龙军众人看着烽火次第不断,面面相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塑像还是不应。
李定冷笑一声,直接跃上供案,然后灌足真气,对着身前黑帝爷的塑像狠狠一鞭抽下,复又接二连三,直抽的这塑像木屑横飞,抽的门内外的武安军大小将领侍卫目瞪口呆两股战战。
“还是我去。”伍大郎截断对方。“我去一趟,我速度快。”
“那三哥还有什么言语要交代吗?”徐大郎环视一周,最后看向张行。
徐世英只觉得有些眩晕,复又看雄伯南。
李定没有搞夜袭,只是登上了大殿北侧的楼阁,冷冷观望。
“是。”黄平平静作答。“路上其实抛洒了些,我估计四千五六还是足的。”
另一边,李定虽然下令让部队继续休息,他本人却再也睡不着了,却是负着手披着衣服,在黑帝观大殿周边往来行走,一会看看头顶双月,一会吹吹风,一会瞅瞅烽火,一会去听听部队动静。
尉迟七郎明显觉得有些泄气,只是颔首,却不应声。
李定闻言,并不回头,而是定了一会,忽又一鞭抽在黑帝爷的面上,方才在案上站着回头,居高临下冷冷来问:“你是来再劝降的了?”
因为并不能对眼下黜龙军突围出的主力造成直接影响。
“我小瞧张三了!他哪来的这么多兵马?!援军?!晋北的援军?!来了就直接掉头来打我们?”李定连番质问,却几乎是将事情瞬间理顺。“好本事!”
谢鸣鹤点点头,不再犹豫,直接腾空而起,标志性的长生真气配着灰扑扑的袍子,不再像个白鹤,倒像是只灰鹤……墙垒上此时早已经整齐布置了许多武安军士卒,这只灰鹤先飞到阵前呼喊,须臾片刻,便得到答复,却是再度腾起,落入黑帝大观中。
“那就不打?”张公慎插嘴来问。“先去晋北?”
“不打!”谢鸣鹤率先表明态度。“李四郎态度坚决,这个时候打,只怕适得其反……先走。”
徐大郎笑了笑,坦荡来答:“大陆泽在襄国郡、赵郡边界上,北面是冯无佚所在的赵郡,南面是李定的武安军,若我们真从南面见缝插针逃回去了,李定首当其冲,冯无佚势力弱小,两者又都动摇,如何敢来专门追杀我们的伤兵?”
“真到了那个时候,让尉迟将军引军回来,护送他们北上就是。”徐世英给出了妥协方案。
到了正午夜的时候,烽火就传递到了黑帝观,李定翻身起床,走出自己歇息的厢房,望着烽火,却丝毫没有惊讶,只是向匆匆赶来的苏靖方传令:“是张三来了,让你父亲与王副都尉各自分出两个五百主领兵巡视周边,让其余全军继续睡觉,四更再起来造饭,吃好了他们就来了,几位都尉、副都尉都不用过来……咱们以逸待劳便好。”
“我去一趟!”就在这时,王五郎忽然收回徐大郎身上的目光,主动开口,很显然,本来已经对徐大郎没有太多计较王五郎忽然又察觉到了一点什么。“我去一趟南面,天黑前回来……”
一时间,苏靖方只觉得自己在恩师与那师叔之间,真真宛若稚童,却是硬着头皮接下军令去了。
“那就回头去围武安。”张行倒是毫不犹豫。
而到了当日下午,日头尚在的时候,外出查探消息的三人便依次折回,带来了确切的情报。
李定不置可否,倒是他身后几位都尉明显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大军发动,前期以军中数量不少的修行者为先导,迅速汇集。很快部队又寻到了浊漳水,便早早渡河,并沿着河道西侧往南进军。
也是有趣。
程知理等人纷纷跟上,雄伯南也毫不犹豫放弃了作战。
“那就好。”
“是有几分这个意思。”谢鸣鹤点点头,若有所思。“张首席这才回去有几分把握?”
今天格外活跃的徐大郎意外的没有下定论,而是看向了张行:“我觉得可以去围武安。”
“那还有崔傥呢……他不派人维持?白横秋走前必然会有吩咐的吧?而且别人都好说,崔傥这次相当于叛,他知道我们不能容他的,怎么可能不上心?!”马围反驳道。
“红山没有埋伏是没问题的。”就在张行身侧坐着的徐世英蹙眉道。“太原军回身打李龙头是个大问题、天大的问题,但咱们鞭长莫及,而且正是因为他们要打,我们反而要趁机做点事情惊动他们才对……可战场那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锁这个口子?”
唯独贾越与几位北面援军感到不理解,却没有反对,或者反对无效。
“有一个……”张行想了一想,看向了宇文万筹几人。“我见北地骑兵多有皮袍?晋北骑兵也有一些有?”
雄天王想了一想,也只好点头。
“战场那边没人,除了些许武阳郡的民夫和本地百姓在捡拾残余军资,几乎空空荡荡。”王五郎等两人说完方才向张行汇报,却显得神情犹疑。
只不过,这个会意注定是层次不同的。
“是……这才二月,出发时北地早晚还算冷。”宇文万筹立即应声。“晋北一个道理……张首席什么意思?”
就这样,已经走了一夜的大军直接转身,再度踏上了逃亡的道路……不敢说是失败,但张行回马枪的策略,最起码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最佳效果。
“一个是李府君没有站准天下大义所在,不能膺服河北人心,大魏为祸河北到了极致,李府君囿于官职出身,打着暴魏旗号,而我们黜龙帮则是天下义军领袖,人心归属谁不言自明。”谢鸣鹤根本没有废话的意思,甚至有些言语急促。“另一个是李府君只仗着个人才略,试图以一人而定大势,却不晓得,凡作大事必以人从众,方可生生不息源源不断,以成将来……敢问李府君,你一个人如何与我们黜龙帮这么多英豪对抗呢?便是人家白横秋,也懂得要去争关陇领袖,来到河北这个客地还知道尽量汇集联军呢!”
就这样,部队行进顺利,午夜之前便已经离开了襄国郡范畴,进入了武安郡境内。
“八分。”张行在黄骠马上笑道。“依着我看,他一开始就是围着当日战前与我约定的那个‘降’字来做防御的……而我此去,乃是个人上的回马枪,他若真无备,掏中了,也就成了。”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不由紧张。
“李府君请讲。”谢鸣鹤明显不以为意。
“务必派出充足骑兵,封锁消息,控制敌军哨骑。”徐世英随即追加。“借尉迟将军生力军,请你亲自带队去!”
“一万人,牛达和王雄诞又在周边收拢了不少人,但伤病者不下两千……”马围立即汇报。
双方见面,李定咄咄逼人:“谢兄,张行竟然不敢亲自来吗?”
“张首席好手段!”宇文万筹几乎是瞬间醒悟,然后干脆站起身来跺脚。“那就干!”
一骑飞驰,就比大军行进快的多了,张行一路行进,迎面越过数拨武安军追出来的哨骑,片刻不停,只在正午时分便抵达了黑帝大观,然后却绕到南门,报上姓名张行张三郎,请求谒见李府君李四郎。
雄伯南略显艰难:“这个时候确实不该求全责备,但真有万一的时候,要让他们尽量往北面走,还要有些照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