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让本来想问下他的柳三月没有忍心叫醒他。
丛刃不知去向。
那柄剑便已经被这个入了剑宗还没有多久的少年抱着在门口坐了大半个月了。
柳三月压低了咳嗽的声音,缓缓地扶着栏杆从一旁走了过去。
门房里的牌局已经散了,又或许是为了不刺激到少年葫芦,换了个地方去了。
柳三月听着剑宗更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一些搓牌声,笑了笑。
人间剑宗啊。
确实是在人间。
比谁都在人间。
人间剑宗的布局并没有向世人隐瞒,人间大多知道里面有许多池子,因为懒得取名,便叫一池二池三池四池一路而去。
一池是历代宗主打瞌睡的地方。
如果丛刃还在,柳三月便会去那里。
但是丛刃并不在南衣城。
所以柳三月直接跳过了一池,拄着拐一面咳嗽着一面向着二池而去。
很幸运的是,陈怀风确实在二池喝茶。
看见一身狼狈走进来的柳三月,便是一直养生的陈怀风也是忍不住愣了许久。
柳三月已经走进了这个池边亭子里。
丢了拐杖,靠着朱红的柱子向着陈怀风行了一礼。
“柳三月见过陈师兄。”
陈怀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看着柳三月问道:“你回来了?”
话语里很是惊诧。
那种惊诧远大于看见柳三月这般模样还能回来的庆幸。
柳三月并没有在意陈怀风话语里的意味,勉强笑着说道:“是的。”
陈怀风低头喝着枸杞茶,转过身去,轻声说道:“看来你在大泽里看见了一些很棘手的东西,否则也不会便这样直接来剑宗里。”
柳三月轻声叹息着,说道:“是的。”
“巫鬼神教?”
柳三月沉默少许,摇了摇头,想着在高台上所看见那一幕,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那一幕,柳三月看着陈怀风的背影,轻声说道:“我可以问师兄一个问题吗?”
“你说。”陈怀风说得很是平静。
“倘若那片大泽里,有着黄粱世代相传的,祖祖辈辈信奉的鬼神,人间剑宗会如何应对?”
陈怀风的枸杞茶洒了一地。
这个本该隐没在人间的剑宗师兄,却是没有握紧那杯握了很多年的枸杞茶。
“我不知道。”陈怀风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狼藉地洒了一地红枸杞,轻声说道。
柳三月叹息一声,说道:“巫山神女瑶姬,醒来了。”
那杯枸杞茶已经洒了,所以陈怀风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倾洒的东西。
但是亭子里有一声清脆的响声。
是长剑落在地上的声音。
陈怀风没有抱紧那柄抱在怀里的枸杞剑。
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乱了心神。
陈怀风至此终于知道,为什么黄粱那些巫鬼道之人,会这样张扬地出现在人间。
原来真的是巫鬼神教啊。
陈怀风和柳三月感慨着同样的东西。
陈怀风静静地看着夜色里一池春水很久。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也做了一些决定。
于是他弯下腰去,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枸杞剑。
柳三月倚着柱子休息着,他能够理解陈怀风的失神。
因为他当初也是一样的状态。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过。
当陈怀风捡起了地上的那柄剑的时候,却是锵然一声拔了出来,一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柳三月感受着心口那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冷意,浑身颤抖着,怔怔地看着陈怀风。
“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怀风平静地抽出剑来,看着夜色里那一泻喷涌而出的血水,轻声说道:“我方才想了很多。”
“你说的那个东西,人间剑宗应对不了。所以只能让更北方的那些人也走进来。”
“但是空口白话去与世人说——人间有神女醒来。世人只会觉得你是在说着痴话鬼话。”
陈怀风的话说到这里,柳三月终于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不该活着回来。”柳三月凄然地笑着,“我是青天道当代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槐都兵部侍郎,我死在大泽里,人间就会大动干戈而来。”
“他们为了什么而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要来了,要亲眼看见一些东西。才会相信那些本该相信的鬼话。”
柳三月一字一字地说着:“所以,我柳三月,必须死。”
“是的。”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目光落在了柳三月心口的那处不断喷涌着鲜血的孔洞上。
就像当初与狄千钧说的那句话一样。
人间剑宗的人,做人温和,做事果决。
既然想好了,便不会犹豫。
陈怀风想得很清楚。
所以那处剑伤之上,开始燃烧着剑火。
“你柳三月没有来过这里。”
陈怀风抱着剑,握着那杯洒了大半的枸杞茶,向着亭外走去。
“你死在大泽里。”
柳三月还想说什么,但是熊熊燃烧的剑火,已经将他吞没。
也吞没了那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陈怀风一直走出很远,才回头看着亭子里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的柳三月。
“抱歉,柳师弟。”
而后弯下腰来,在池边洗净了剑上的血迹,向着剑宗外而去。
同样没有惊醒沉沉睡着的少年胡芦。
陈怀风化作剑风而去,出现在了南衣城某座极高的楼顶檐翘之上。
夜色深沉,残月高悬。
陈怀风抱着剑站在寂冷的夜色里,沉默地看着整个人间。
杀死柳三月,陈怀风自然极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