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的长发是黑色的,那时她的眉眼是年轻忧伤的,那时一切的命运都还是混沌的。
丛心那时候还只是一株桃树,丛中笑那时还懒懒地趴在桥上,让小丛刃给他倒着酒喝。
那时的南衣城,百年里经历了数场动乱,还带着许多的冷清的。
人间还没有打牌。
于是当那些暮色里远处牌馆里的声音落到这处河畔的时候。
千年的岁月便从丛心的眼眸里倏忽而过了。
“我也老了呀。”丛心转过头去,看着一河流水——大约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
“我等得心儿都老了。”
所以大约人间苍老从来都不是随形。
而是从心。
所以小丛心满是怅然地说着。
秋水抬手摸着小丛心的头顶,没有说起丛中笑的事,只是低头看着放在一旁的那柄剑。
这柄剑是丛中笑带回槐安,带回高崖的。
而后在东海四十九万里出鞘。
什么也没有留下。
泯灭了一切。
丛心也没有问起丛中笑的事,只是看着自己手里两枝桃花,又笑了起来。
“你应该很久没有见过桃花了吧,我给你带了一枝。”
丛心将一枝桃花放在膝头,将另一枝递给了秋水。
秋水轻声笑着说道:“好啊,那你给我戴上吧。”
“戴在哪里?”
秋水笑着说道:“戴在哪里都可以。”
丛心想了想,站了起来,走到了秋水身后,将秋水那瀑白发从两边捋起了一些,而后将那枝桃花像是一枚木簪子一样横穿了过去。
南衣河中有着小船而过,船上的人握着竹篙,怔怔地看着岸边暮色里的那一幕。
秋水看着他,微微笑着。
自是不相识的人间陌路人。
倘若是很多年前,秋水大概不会是这样的,只是很是淡漠,很是平静地看着他漂流而去。
只是大概阔别人间太久。
什么都变得可爱起来。
丛心很是仔细地替秋水梳理着那一瀑长发。
“好看吗?”
秋水轻声问道。
“好看。”丛心看着那些被挽起了一些白发,歪着头想着,“就像.....”
“就像高山暮色里,银河垂落,而断崖边倒了一树桃花一样。”
秋水虽然看不到自己背后的景象,但是听着丛心的描述,却也是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模样。
这个曾经带着秋水剑也带着一泓秋水走来人间的女子,自然也曾惊艳过许多人。
秋水终于低头看着身前的河水,静静地看了很久。
丛心察觉到了秋水的情绪变化,很是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秋水却也只是摇着头轻声笑着。
“我好看吗?”
丛心点着头说道:“小秋水自然是人间最好看的女子。”
秋水轻声笑着,眸中却是一泓秋水粼粼,微漾着许多的暮色
“是啊,小秋水自然是人间最好看的女子,那你说他当年怎么就舍得去死呢?”
小丛心沉默了下来,抬手重新握住了秋水那已经不带有多少人间温度的手。
“你要去看看吗?”
秋水点点头,说道:“好。”
于是河岸边的女子,重新拿起了剑,也帮丛心捡起了另一枝桃花,牵着小丛心的手,安安静静地踩着十二月的暮色,沿着南衣河缓缓地走着。
直到走到了某片曾经被深沉的夜色笼罩过的岸边。
秋水轻声笑着看着那一块当年被坠落的秋水剑砸得翘起来的断裂的石板。
那些汹涌的悲痛的早已沉寂了千年的过往,再度在那些河水拍岸的声音里,落向这片人间。
她在暮色里看见了一片夜色。
——
勾芺站在夜色中的南衣河旁,久久地看着对岸抱剑沉默的秋水。
他来的时候,秋水便是这样地站在这里,神情无悲无喜地看着这条长河。
二人只是相对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随着妖族的离去,近百年来遭受了数次战争创伤的人们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三三两两地走上街头。
于是灯火升起,喧闹如潮涌来。
于是灯火褪去,已是深夜。
喧嚣没入河水,消失无迹。
一切沉寂如死夜。
“你...去找了妖主?”勾芺终于开口,看着秋水缓缓说道。
过往里他总是将他称作瘸子,而现在只是妖主这个名头。
秋水久久地看着勾芺,眼中泛着一些晶莹的东西,轻声说道:“要不我们回秋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