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数千年前,那些跟随着身为灵修的楚王怀,一同构筑着巫鬼神教的远古大巫一般。
阑离张开了双手,停在了楚王殿的巍峨长阶之下,那身宽大的帝袍之上,如同真正的燃起了烈火一般。
南楚巫们知礼地跪伏下来,在风雪里如同礼神一般虔诚。
“王上,您该归来了。”
是的,归来。
就像那场春祭之中,呼唤神鬼归来的万千浩瀚之音一般。
归来。
兴起。
阑离没有回头,只是神色宁静,踏着风雪开始重新走着那样一条无比漫长的长阶。
有头颅从远方的风雪战场之上抛向高空,又砸落下来,便落在了阑离的身旁,风雪里溅起的鲜血,让那身帝袍之上更添了许多鲜红。
阑离只是低头平静地看了一眼,又继续向上而去。
他自然离那场战争很近。
倘若只是世人的战争,那些血色自然落不到这里来。
但是这不是的。
这是属于修行者之间的战争。
被圈囿在了皇宫之中,压抑在了风雪之下。
是以不时便有凝结着血液的雪絮落在身上,而后被那个臃肿的身体之上的热气融化,变成了一些浅淡的血水,在帝袍之上滑落下去。
阑离一直走了很远,而后听见了一个很是平静的声音。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阑离抬起头来,那些高高的雪阶最上层,坐了一个穿着染了血色的雪色大氅的男人,那柄剑便在身旁的雪中插着。
寒蝉。
从那些冥河人间里被齐敬渊救出来的寒蝉。
齐敬渊已经再度奔赴了战场前线。
而寒蝉来了这里。
阑离回过头去,那些南楚巫们依旧跪伏在下面,像是一块块黑色的小石头。
他们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
但是没有抬起头来。
阑离没有再看,只是转回头来,向着上方的男人走去。
“孤当然会来。”
阑离的声音很是平静。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这个故事并不长,也许有些曲折,但是也没有多么波澜壮阔。
只是一个发生在这座南方陪都之中的新年的故事。
“哪怕悬薜院已经入了皇宫,至少在现在。”
阑离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寒蝉。
“孤依旧是黄粱的帝王,而不是你。”
寒蝉坐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气息很是虚弱。
但是再如何苍白虚弱的大道之修,也是大道之修,卿相废了神海之后,依旧能够杀死曲岭,依旧能够与庄白衣一战。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用剑的杀手。
寒蝉以前想起自己要做帝王的时候,觉得很是违和,自己分明是一个杀手啊。
而现在,寒蝉想起自己杀手的身份的时候,同样觉得违和,你是一个要做南方帝王的人啊。
大约也是因为自己付出了很多。
寒蝉觉得自己现在很配做这样一个帝王。
所以他反手握着剑,像是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般,只是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拄剑而坐。
“生来是帝王的人,未必是帝王,能够做帝王的人,才是帝王。”
这样一句话也许很是啰嗦。
所以它有一种比较简洁的说法。
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阑离轻声笑着,说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寒蝉挑了挑眉说道:“是的,你是文化人,我大概说不出这般的话来,这一句确实很好,看来你已经认清了现实。”
阑离平静地说道:“孤如果能够认清现实,就不会有今晚的故事。”
这个黑袍的帝王在纷纷扬扬撒着
血雪的长阶上停了下来,转过头去,越过那些宫墙看向人间,无比的沉静,也似乎有着一些落寞。
“孤的令尹,欺骗了孤。”
“但是孤并不怪他。”
“因为他让孤明白了一个道理。”阑离转回头,看着上方的雪衣男人。
“身为帝王,自然是孤家寡人,所以叫做孤,所以叫做寡人。”
这个从未真正做过人间帝王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是平静,很是释然。
寒蝉平静地看着阑离,说道:“是的,很诚恳的建议,这让我这样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剑修,很是受益。”
阑离至少曾经是陪帝,而寒蝉,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觉得孤是在给你建议?”阑离无比讽笑地说着。“孤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又怎么会给你这般中肯的建议?”
寒蝉拄着剑坐在那里,人间的厮杀之声依旧在继续。
剑光巫道之术愈发的热烈,天穹之上的那些神光也无比浓郁,照的夜色不似夜色,人间不似人间。
这个从未想过会走入这样一场命运的三十一岁的男人抬头看着天空。
“是与不是又怎样呢?人总会总各种各样的事情里学到不一样的东西。很多年前,从村里去流云剑宗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我会成为人间上层的剑修。去年来黄粱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我会走在皇宫之中,染指这样一座南方的帝位,而且它就在眼前。”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
寒蝉学会了做帝王。
这也许像是一个荒谬的故事。
但是就是这样的。
阑离平复下来,平静地说道:“它在孤的眼前,而不是你的。”
寒蝉同样很平静,二人就像雪中的石塑一般,波澜不惊。
“在你眼前的是我。”
阑离并没有说话,只是迈开端正威严的步子,在漫天风雪与璀璨的神光之中,衣袍猎猎地向前走去。
在那座楚王殿的殿门口,是一柄停留了大半年之久的剑。
剑名灵台。
现而今是神河之剑。
在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三月,一剑穿过了从冥河归来的古楚令尹子兰的眉心,越过大泽,钉在了这扇门上。
阑离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眼中,并没有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