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休息着。
陆小二怔怔地看着南岛身上的那些血色。
风里的血腥味很有层次感。
有些很是渺远,有些近在咫尺。
那种很近的血腥味便是从自家师叔身上传来的。
那种模样很是骇人,也很是违和。小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师叔。
陆小二犹豫了片刻,还是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抱着剑坐了下来。
在自己的喝醉的时候,妖族应该是来了。
这是一个不用去猜,显而易见的故事。
陆小二坐在那里,抬头沉默地看着自家师叔。
仗剑走天涯是想象中的故事,走在人间,难免便会带着许多的挣扎。
踏马春风,执剑取首,同样是理想化的东西。
一泼鲜血如何带着美学的质感抛向春风里,便有同样的挥之不去的血色留在了心底。
战争是千万个这样故事的聚合。
非愤慨不足以为道。
南衣城的故事陆小二没有见到,不知道那八十万黑甲,如何一点点地被踏进了四月的雨泥之中,黑色植物长出黑色果子,又在成熟之后砸落砸破。
今夜的故事陆小二也没有赶上。
但是他好像已经窥一斑而见全貌。
南岛抬起了头,看了陆小二,那种眸中长久没有散去的杀戮的欲望,让这个小师侄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过好在很快这种目光便消失了,像是淹没在了一口黝黑的大湖之中一般。
二月夜晚的春风吹过大湖,也许让它平静了许多。
南岛将酒坛留在了巷墙上,而后翻身落向了巷子里。
带着一身浓郁得令人心底阴沉的血气从陆小二身旁走了过去。
“帮我打点水来吧。”
南岛轻声说道。
陆小二看着南岛走进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好的师叔。”
只是小少年却依旧抱着剑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作。
南岛也许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着他。
陆小二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问道。
“师叔,你还把他当做师兄吗?”
南岛长久地沉默着,而后转过身去。
“不当了。”
陆小二的沉默自然不是因为想要逃避这样一个故事。
而是他很清楚。
这样的一个故事,因为怎样的一个人而来。
南岛自然也清楚。
那是个沉郁的,挣扎的,总是用着许多笑容来掩饰自己的痛苦的年轻人。
但所有的一切。
都不是他置人间于水火之中的缘由。
陆小二从院子里提了桶,去了巷子里的那口水井中打水去了。
南岛长久地站在院子边缘,看着夜色里一切喧嚣都沉寂下去的小镇。
喧嚣是令人厌恶的。
而沉寂是让人齿冷的。
那代表着不知道有多少世人,便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那些血色里。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柄伞。
也许又想起了很久之前,南衣城外的那场风雪。
十里人间,再无活口。
那同样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只是在南岛的心中,那不如南衣城头的血色,甚至远不如这场小镇外的微小的战事。
在那些风雪剑光里,所有的东西都逝去的极为迅速。
都来不及给这个弃了伞的少年看一眼那种迅速的被剑意切碎的模样,一切便都泯灭在了其中。
但这些是不同的。
头颅是被剑斩断的,里面的血管蠕动着,将那些血液喷在了脸上。
最开始是温热的,带着一种令人自觉灼伤的温度,而后慢慢变冷,像是一个跗骨之蛆,爬满了身体,是黏稠的心悸的。
南岛沉默地看着一身的血色,哪怕有着一柄黑伞遮在头顶,依旧有着太多的那样的东西附着在了身上。
陆小二提了一桶春日的井水走了进来。
“要烧一下吗师叔?”
南岛摇了摇头,而后接了过来,手中的伞举高了一些,将那样一桶水从头顶冲了下去。
于是院子里开始像是下了一场血雨一般。
但血水在夜色里是黑色的。
像是某种不停地侵蚀着人间的不明液体一般,汹涌地扩散着。
井水的温度自然是比血液的温度更低。
然而南岛在那种人间之水的冲刷里,却有着如沐春风的感觉。
少年解了衣裳,小少年继续去打着水。
直到一切冲洗得干干净净。
南岛一身湿漉漉地走了过去,在院阶上坐了了下来。
陆小二这才看见了那柄伞上的许多血色,于是又回到了巷子里,提着水冲刷着那柄伞。
小少年觉得自己像是在洗着一个黑色的沉默的蘑菇。
就像整个镇子一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