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剑修,在当时承担了太多的东西。
于是许多的命运,自陈怀风的那些决定里,一发不可收拾的向前而去。
“你知道吗?”
那个白衣剑修从身后取下了剑,踩着河滩而去,直到开始没入水中。
“当初我离开南衣城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不可能赢了。就像是过往一直踩在河岸徘徊,但是直到某一日,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让我一脚踩进了河里。”
穿着白衣的瞎子站在水里,站在河里,就像在问着孩童自己是不是一条鱼一样。
那些河水沿着衣袍向上而去,将那些已经变得有些黑的血迹又浸润的鲜红了一些。
“湿了鞋,干脆便湿了衣,直到将自己全都浸没下去。”
“秋水师叔说的没有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张小鱼抬起头,用着那一双不见人间的藏在衣带之下的双眼看着陈怀风。
“我衣上有血,只是师兄,你的衣裳,便真的干净吗?”
陈怀风并没有去看自己的衣裳,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河中的瞎子,平静的说道。
“所以你也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很能释怀的去看当初的故事——人总是要粉饰自己,才能心安理得的不去看自己内心的黑暗。”
“陈怀风!”
瞎子也许是被激怒了,于是这样一句骤然带了愤怒的话语,让远远的蹲在草里的孩童都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酒。
眼前的无数草叶似乎都被某种人间之风切断了,凌乱的从孩童的眼前飞了过去。
孩童怔怔的蹲在那里。
原来那个瞎子,是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吗?
孩童被一声清脆的剑鸣惊醒了过来,低下头向着那处河边看了过去,才发现二人已经一同落在了那样一条河中。
两个人像是一些粗蛮的武夫一般,各自双手握着自己的剑,向着对方斩落而去。
而后又在那个叫做陈怀风的剑修向后退开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
也许是在那一剑之后,让那个瞎子的愤怒平息了许多,二人便这样浮浮沉沉的半落在河流之中。
“或者我应该像你一样,整日将一切罪责在我挂在唇边,以谋求世人的同情?就像当初程露所说那样,贬低自己,无非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夸耀。”
瞎子冷声笑着。
“于是你一面说着罪责在你,一面心安理得的承受着世人的安慰与同情,于是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伟岸的宽宏的,所以你便可以站在河岸上,带着一种怜悯而哀愤的目光来看着我——张小鱼,你怎么会这么丑陋这么罪恶呢?”
“不是么,师兄。”
孩童怔怔的蹲在那里。
原来那个瞎子叫做张小鱼。
这个人好像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也许曾经在镇子里听到过这样一个名字。
于是孩童突然便觉得自己抱着的那个酒壶也有些脏了起来。
所以他将酒壶丢在了一旁,用力的在衣服上蹭着自己的手。
“那么师父呢?”
那个叫做陈怀风的没有否认任何东西。
只是无比平静,也似乎满是哀伤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人间安静了下来。
视野的草叶在飞着,河水在流着,日色在缓缓偏移着。
然而那条河中的无论是愤怒的还是不愤怒的,都沉寂了下来。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提着剑,蹚着河水向着那个瞎子走去。
“师父呢,张小鱼?做错了一些事的就算是我陈怀风,那么师父呢?”
那个瞎子也许无言以对。
然而当那一剑落下来的时候,他手中的剑还是举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向后退去的,一路跌跌撞撞的退到了河岸上的人,是张小鱼。
二人至今为止,都没有动用过什么剑意,什么元气,就像是两个人间的剑客一般,提着剑,用着一种本能里的姿势去劈砍着。
剑声锵然。
那一剑剑不停的砸落下来,那个白衣剑修只是不停的横着剑向后退去。
“输给李石,是你没有选择,天下皆知的事,你必须要去。但当你将那样一剑送入岁月之中,那时的你,也是没有选择的吗?”
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举着剑一剑一剑的砸着,任谁看了,都不会说这是好剑。
只会觉得粗鲁笨拙而野蛮。
“如果天要下雨,决堤淹死了世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张小鱼,但是被你斩断河堤淹死了人,这又是谁的错?”
“你为何闭口不提你从山河观带来的东西?”
“我衣上有血也问心有愧,只是张小鱼,你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问,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说着这样的东西?”
那劈砍下去的一剑终于带了剑意。
只是那柄一直横在身前的剑,同样也开始席卷着那样凌厉的存在。
张小鱼蓦然一剑挑开了陈怀风劈落下来的一剑,提着剑站在那里长久的喘息着。
“够了。”
这样一句话并不愤怒,很是平静,只是微微的有着一些颤意。
那个白衣剑修的唇齿仿佛在颤抖着,提着剑斜垂下去的手亦是在颤抖着。
陈怀风停了下来,握着剑深深的看着身前不远处的瞎子。
“所以答案是什么?”
张小鱼攥紧了手中的剑,站直了身子,扬起头来,吹着那种带着仓皇意味的风。
“因为他是应该死的人。”
也许终究那个人是他师父。
所以这个白衣剑修加了一个字。
叫做应该。
当这样一句话落向人间的时候。
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春风不再,满河剑风席卷人间,怀中风雨垂帘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