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算天地看命运之事。
一湖平水,师兄弟二人便长久的对视着。
一直过了许久,乐朝天才微微笑着。
“但是在命运这种东西上,自然还是师兄更胜一筹。”
那面被握在乐朝天手中的镜子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些混沌的光点,光点纠缠着,变幻着,直到成为了一副定格的画面。
乐朝天坐在某处清溪边,临溪抚琴,也许是在唱着什么曲子。
一溪殷红。
这个模样年轻的道人只是看着手中镜子的画面,无比淡然的笑着。
“我并不觉得意外。”
乐朝天将手里那面重新回归混沌,又沉寂下来了的镜子放回了空中,低头看着大湖满溢之水中的自己。
“有生就要有死。更何况,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乐朝天微微笑着。
“是为齐物,是为归真。”
谢朝雨静静的看着乐朝天许久,而后轻声说道:“又何必如此?”
乐朝天抬起头,越过万千流光滴漏,看向遥远的天光垂落的熹微之地。
“当年我斩去了许多东西,但是也留下了一些东西。譬如欲望,所以我热衷于火锅这样热烈的东西,也动情于音声这般乱心的器具。”
“倘若断绝一切,视万物如草芥,抱持所谓的圣人不仁以观天地,那么人间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天下无不同而不存,人当然可以是石头,但人如果只是石头,哪怕师兄你真的通晓了命运,知晓万物从来归去,知晓天地衍生垂陨,那么这样的事情,同样又有什么意义?”
乐朝天低下头来,轻声说道:“绝对的理性,也许是神性,也许是天性,但不是人性。”
谢朝雨坐在大湖之中平静的说道:“所以师弟来此做什么?”
乐朝天笑了笑,说道:“师兄将大司命带回缺一门,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瞒得过许多人的,当然师兄未必相瞒,我也未必想要做什么,只是确实很是好奇——就像我所说的那样,通晓一切,又当如何?”
谢朝雨淡淡的说道:“通晓一切的意义,本就止于通晓。意义来自人间附加,来自世人认知价值体现的渴求。譬如高山之石,明白如何是高山之石,从何来,将何变,本身便是意义。”
乐朝天静立不语。
谢朝雨继续说道:“观宗不要,可以送给缺一门。两相印证,才知道哪里是对的,哪里是错的。”
乐朝天平静的说道:“我问过青莲前辈。山河观是对的,人间流影也是对的。”
谢朝雨深深的看向这个道人,缓缓说道:“所以你其实还是想要做一些事情的。”
乐朝天低头看着一湖流水,缓缓说道:“槐帝死后,无人再能提起当年破冥之事的真相。”
“因为真相,就是用来打通冥河的武器。”
“师兄离命运三尺,自然已经足够,也许对于师兄而言,知道什么是高山之石,便是最大的意义。”
“但是知道什么是石头,就可以用石头杀人,知道什么是火,便可以用来烧掉房子。”
“大道半知,才是人间应有之理。”
“人性是关不住人性的,克制倘若可以成为一种真理,那么人间律法便毫无意义,弃大道而行小道,才是至人之至,圣人之圣。”
乐朝天停了下来,看着长久沉默着的谢朝雨,缓缓说道:“师兄如若不信,那么我们便打个赌,就赌那个代执司命的道童,日后会不会起私欲。”
谢朝雨平静的说道:“我不与你赌,这样的东西,我自然是赢不了的。”
哪怕这个道人当初言之凿凿的与王小花说着生死理应绝对中立。
但是他依旧不会去赌这样的东西。
或许就像丛刃当初所说一般。
你我都不过是人非梦而已。
只是哪怕真人非我。
“又何妨一试呢?”
谢朝雨静静看着乐朝天说道。
乐朝天长久的看着面前的道人,而后缓缓说道:“假如终有那么一日......”
“我会请师兄去死。”
谢朝雨微微一笑。
“虽死无憾。”
师弟当然是会想着杀师兄的。
当初乐朝天与那个伞下少年在小楼里讨论过的东西,自然有着他的意义。
说着理性的世人。
往往最为执迷不悔。
乐朝天转身向着平台之外而去。
谢朝雨在身后轻声说道:“难得来一趟,吃顿火锅再走?”
乐朝天停了下来。
谢朝雨缓缓补充道:“白菜粉条火锅。”
在岭南的小楼之中。
那个吃不了辣的师弟曾经说起过无数次白菜粉条火锅。
尽管他们最终只是吃了那一顿,后面的火锅都变得丰盛起来了。
但是也许对于这个道人而言,心中最好的火锅,依旧是很多年前的那一顿藏在风雪里的火锅。
那是在青天道的某个冬天。
大雪封住了山路,于是师兄弟们便窝在了道观里吃着简单的粉条烫白菜。
那时白风雨还没有掀起人间风雨,乐朝天才开始修行,谢朝雨已经闻风了,白玉谣尚且见山。
乐朝天在那里站了很久,忽然想起来,其实与另一个师兄吃过的火锅,也在慢慢远去了。
于是就像那日吃完之后,乐朝天在楼下弹剑而唱的那样。
一切的故事说到最后面,大概都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所以模样依旧年轻的道人轻声笑了笑,回头说道:“那么,师兄,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