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伤如何了?”
柳三月在林中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蜷着腿坐了上去。
刘春风睁开眼,散去了一身道韵,轻声说道:“依旧很难祛除,那一剑之势,终究还是伤到了神海。”
这个道人说着颇有些遗憾的看着柳三月,轻声说道:“可惜三月尹大人不能修行了,否则黄粱诸多事情,大约要轻松许多。”
柳三月当初乃是这一代青天道最为出色的弟子,一度被公认为下一任观主的接任之人。
只可惜去了槐都,误了修行,又来了黄粱,一身冥河余韵,很难运转神海。
柳三月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只是平静的说道:“不能修行也有不能修行的好处,有时候站在世人的角度去看一看,倒也能够重新拾起一些年少时候的新奇。”
“比如?”
柳三月低头看着自己鞋底上沾的竹叶与泥土。
“比如有时候我会想起来,修行者与世人虽然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起走在大地上的,但是修行者踩着大地,只是因为他们想踩,而世人是因为,他们只能踩着大地。如果地上出现了许多足以割伤脚底的碎瓦,他们便会飞过去,但是世人只能忍着疼痛,一路走过去。”
柳三月与寒蝉所说的东西,自然都是真的。
譬如人总是会变的。
起起伏伏,于是所见的角度都是不同的。
“于是我有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想要推翻我曾经与神女大人说过的一些东西。”
刘春风愣了愣,问道:“那是什么?”
“踩在破碎的陶罐上,世人才会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柳三月很是感叹的说着。“但是后来发现不是的。踩在破碎的陶罐上,世人往往疼到忘记了许多东西,而且很多时候,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上层的大流吹过来了,他们只能仓皇的追随。”
“就好像乱世一样。人间是世人多,还是上层的人多?但是世人依旧无法力挽狂澜,哪怕是我们,都无法知道人间将会向着何处而去,更不用说他们。于是信神鬼,于是逐妖族,于是本该驻守南衣城的,却成了叛军。”
“虽然说无风不起浪,但是真正起浪的,不是风,而是水。譬如大河波涛,拍上岸去的,往往是被推涌的。风来了又走,水却死在了岸上。”
刘春风很是叹惋的听着柳三月的这些话,轻声说道:“是的。”
草木无情,摇头尽是风意。
所以什么是人间呢?
二人长久的坐在竹林之中,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大概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一直过了许久,罐中的药终于煨好了,刘春风给自己倒了一碗药,在竹林之中大口的喝着。
药材都是世人的药材,修行者也是世人,能够治世人之伤的东西,自然也能够治道人的伤。
刘春风一面喝着药,一面看着柳三月。
“所以师弟今日来此做什么?”
柳三月歪着头,像是一只坐着沉思的癞蛤蟆。
“方才说了太多,突然忘记了。”
刘春风轻声笑着,说道:“所以闲话虽然好,但是说得太多,却是有些误事。”
柳三月亦是无奈的笑着。
毕竟忘不忘记,不是他能够决定的,是落笔的人决定的。
一直过了许久,柳三月才好像惊醒一般,看着刘春风说道:“你对剑渊了解多少?”
刘春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你应该去问齐敬渊,他们齐家因为赴死剑诀的原因,在剑渊这样一处修行之地,颇有些声望。”
柳三月轻声说道:“我与齐先生不熟,更何况,齐先生屡次拔剑,想来已经离赴死不远,倒也确实不好去问。”
刘春风默然无语,而后叹息一声,轻声说道:“是的。”
赴死剑诀威力虽强,数次强行斩破那些巫鬼道合力汇聚的冥河人间,但是自然亦是有着他的弊端。
从赴死二字便可以看出来。
二人正在说着,便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月尹大人想要知道剑渊什么事?”
柳三月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抱着剑的少年,正在缓缓而来。
正是数十年未拔剑,拔剑即赴死而去的齐敬渊。
当初在皇宫之中,这位剑渊剑修,便已经变成了少年模样。
柳三月轻声说道:“假如自槐安而来的白鹿妖族,在丛冉入境,企图建立妖国,剑渊剑修,能否拦得住他们。”
齐敬渊平静地说道:“不知道。”
柳三月挑了挑眉,而后便听见这个少年继续说道。
“那要看他们之中,剑修是否是主力。”
这大约是大实话。
剑渊之地,压制天下一切剑意,才会是剑势之修最后的一片净土。
哪怕是当初的磨剑崖红浸珊,当初于此地,亦是只能以剑势之道而战。
握剑则惊,拔剑则伤。
那样一处如同远古时代留下的剑痕之地,对于剑意之修,是极为致命的。
柳三月沉思许久,而后轻声说道:“白鹿妖族,多是南方妖族,自然妖修是以剑修为主,但是妖族本身身负妖力,当初在白鹿之时,一度逼得岭南剑宗与人间诸多小剑修之地疲于奔走,自然不是等闲之势。”
齐敬渊长久的看着这个道人,倒是有些不解的问道:“三月尹大人为何心忧此事?”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自然明白齐敬渊是什么意思,自己说到底,终究是槐安人,只是道人依旧诚恳的说道:“黄粱自然也是人间。”
齐敬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说道:“是的,黄粱自然是人间,所以倘若妖族真的打算为乱黄粱,剑渊顶得住顶不住,都不会让它们便这样轻易的过去。”
柳三月行了一礼。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