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那柄灿然而去的剑,变得喑哑了几分,自天穹之中倒折而回,落回了他的鞘中。
王小二看着身旁剑修依旧平静的面容,被惊到的情绪这才平缓了一些,端着碗站在起来,与那个剑修并肩而立于溪畔暮色之中,抬头仰看着高天——在遥远的故事里,黄昏里的世人在耕作之后,吃着饭的时候,便会端着碗看着天空。
他们会想,下雨吗,天晴吗,打霜吗?
而王小二则是在想着下剑吗?
或许确实很下贱。
修行者逐渐不讲道理的时代,世人确实很下贱。
“那是谁的剑?”
一旁的陈怀风长久的站在溪畔,哪怕那柄剑已经自远天归来,落入鞘中了,却依旧在带着整个剑鞘不住的轻颤着。
“张小鱼。”
王小二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这个面馆掌柜才轻声问道:“他是要做什么?”
陈怀风轻声说道:“他要告诉我,做好人,是很难的事,一步错,就会落向深渊,比如......”
王小二皱了皱眉头,说道:“比如什么?”
陈怀风拿着酒壶大口的喝着酒。
“比如他要杀人,我就不得不去拦下他的剑——不管百里千里。”
王小二怔怔的看着那个剑修,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捧着碗睁大了眼睛很是愤怒的看着他。
“你们不能这么做!”
王小二虽然不是修行者,然而身为世代生存在东海崖下小镇的人,自然很能明白那一句不管百里千里所代表的意味。
“你是天下大剑修,你应该知道,修行者的剑,倘若毫无顾忌的穿行在人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东海的年轻掌柜咬牙切齿的看着陈怀风说道。
陈怀风低下头来,轻声说道:“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做?”
这个剑修眼眸中有着许多像是暮色一样沉痛的悲哀。
“我当然很清楚,长风万里送寒光,便意味着剑意剑风,会如同天地辕犁一般犁过人间。”
“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人间的规矩只能束缚他,而不能束缚我。有人开始打破规矩,那么规矩便不会再存在了。”
王小二怔怔的站在那里。
是的,这确实不是陈怀风能够决定的事。
规矩里的人,永远要比规矩外的人举步维艰。
那么谁是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
是张小鱼,还是丛刃,亦或者当初流云剑宗青山之外的,那个叫做陈青山的道人?
王小二沉默了很久,将手里的碗丢入了溪中——这也是不讲规矩的行为。
倘若有谁家小孩子想要来抓鱼,扑通一下跳进去,便可能直接被破碗扎个透心凉。
“神河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东海面馆的掌柜没有再称呼陛下。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而后抬头看着天穹,轻声说道:“他在想上天。”
所以便不要人间了吗?
王小二很是仓皇的想着。
又转头无比默然的看着这个先前与自己平和的说着许多东西的剑修。
是的,哪怕世人与修行者再如何和谐,哪怕同一桌吃饭骂娘。
只是终究有些东西是天差地别的。
当他们剥离了世人的身份,人们才会看见他们处在怎样的一种高度。
王小二转身默默的向着镇子里而去。
所以人间也只有一个岭南剑宗。
而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
林水旺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剑去不知多远的五叠剑修,不知道他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样一柄剑倏忽而去,也倏忽而返。
张小鱼平静的抬手接剑,而后轻抚着剑身。
林水旺在瞥见剑上的一抹鲜红的时候,心中顿时生起了极大的惶恐。
“你做了什么?”
张小鱼平静的拭去了那些剑上的血色。
“我想杀一个东海剑宗的人,但是没有杀成。”
“是谁?”
“随便是谁。”
林水旺浑身颤抖的站在那里。
这样简单的四个字,所带来的的惶恐,远胜过任何一个名字。
张小鱼只是转过头,那条带血的眼带之下面容好似平湖一般不起波澜,说道:“所以你想不想学一些很好的剑?”
林水旺仓皇的向后退去,大概是绊到了某条树根,向后栽倒下去,又慌乱的爬了起来,转身就向着山林里跑去。
张小鱼平静的转回头来,站在一山晚风里,白衣纷飞如腊月之雪。
人间哪有什么很好的剑?
不过都是下剑而已。
好剑不能杀人。
求真不得其果。
大道不可解脱。
那么,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张小鱼觉得自己疯了。
这个白衣剑修低下头来。
师兄大概也会这样想的吧。
哪个师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