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春山听到这句话,脸色稍微变了变,一面抬头向着余朝云使着眼色,一面打着哈哈说道:“师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当初下山的时候,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哈哈哈哈。”
余朝云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大概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了,联想到南岛岭南剑修的身份与岭南剑宗覆灭之事,却也是反应了过来,只是还没有等到她想到什么补救的法子,那个执伞负剑立于晚风平川里的少年便很是平静地开了口。
“有很多。”
南岛转回头来,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青天道少女与尬笑着的尤春山。
“比如我师姐师兄,比如某些调皮捣蛋的小师侄。”
尤春山默默的看着南岛,其实这个东海年轻人依旧记得很清楚,当初在东海边界小镇里,这个少年那日的那些心情。
还有最后那一句什么也没有赘述,直截了当地说着去北方的话语。
彼时尤春山自然不知道少年要去北方做什么。
只是现而今大概也清楚了。
毕竟巳午妖府的事,确实过于轰动。
门下侍中极为突然的谋反,带着诸多妖卫一同死在皇宫之前的故事,大概要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被世人渐渐淡忘下去。
只是他大概没有想到,少年现而今倒是能够这么平静地说着这些东西。
其实大概也不算平静,至少尤春山还是能够听见少年那并不平缓的呼吸。
对于少年而言,槐都的故事,自然是充满遗憾的。
水在瓶在最后选择带着巳午妖府反判自绝后路,少年反倒什么都没有能够做成。
南岛静静地想着柳青河与梅溪雨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人生当然总是有着遗憾的。
岭南的风雪最后落到了他们自己的肩头。
而门下侍中也并未如愿的死在少年手里。
或许生命的意义便在于,诚恳地去接受一切,无论是圆满还是遗憾。
所以少年很是诚恳地继续说着。
“假如能够让我再来一次,我想我一定有机会.....”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尤春山犹豫了少许,轻声说道:“去亲手杀了那位侍中大人?”
少年平静地摇了摇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那柄伞。
“去扶挽岭南倾倒下去的趋势。”
尤春山没有再说什么。
少年或许确实可以。
一如白鹿妖事一般。
以个人能力而言,少年在修行界之中,或许依旧不够强大。
只是这样一个独特的尽天意不尽人意的少年,确实手握着某些足以扭转人间大势的东西。
但生命就是一张拉开的弓。
哪怕无论南北,都有些溯流命运的手段,终究一切还是难以回头的。
少年在一月的时候,将自己在某个愤怒的故事里,将自己射了出来,再回头看去,人间已经大变模样。
三人静静地在槐都之外的山川之中站了很久。
而后继续向前而去。
大概也只有继续向前而去。
从槐都到东海,当初少年与尤春山,带着昏迷的江山雪,走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现而今大概依旧需要这么久。
人间的这个故事仓促得很。
没人知道一个月的时候,人间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就像去年三月,那个活了千年的白衣剑修,还在人间剑宗的园林溪桥畔,趴着睡大觉,今年三月便已经死了。
千年的故事,尾声也是短暂而迅速的。
南岛倒是想起了在天工司里看见的那些东西。
云中君,雪中君,含光,满是仙气的地底断崖,藏在高大石柱里的机括图纸。
他自然也清楚,自己所见的,大概依旧是这样一个司衙——或者说这样一个人间,正在后飞廉使奔属的冰山一角。
天衍机也好,混沌机也好,都是不足以驱使这样一座浩大的都城日复一日的循环升降的。
那些从来只是远观,而从未仔细去看过的地底司衙与建筑之中,自然还存在着更多的秘密。
南岛倒是很是庆幸地想着。
幸亏自己知道的不多。
只是那样一些图纸,便足以让自己感到极为沉重。
倘若再多知道一些,大概以后的日子,往往会彻夜难眠了。
少年所想的自然是不无道理的。
毕竟。
毕竟那样一位陛下,都与宋应新很是坦诚地说着,自己曾经在百年的时间里,独坐宫宇彻夜难眠。
谁说天上人,一定便要是天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