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德曲一面咳嗽着,一面断断续续的说着。
陈鹤愣了一愣,看着裹着大棉被,靠着柱子咳得像是一个肥胖的竹节虫一样的南德曲,古怪地说道:“难道过往你都看不清我的脸?”
南德曲咳了许久,站直了腰,眯着眼睛看着陈鹤,而后轻声说道:“看得清,但是有时候总有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
南德曲说着皱起了眉头,伸手挠着痒,只可惜大概一直挠不到位置,于是越挠越难受,只是南德曲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
陈鹤疑惑的看着这个三十六岁的男人。
“哪样?”
“挠痒。”
“......”
也许是隔靴搔痒。
也许是隔着血肉搔痒。
有些东西,大概确实是很难描述的。
于是看命运的人只能坐在船头拿着衣角伸手在风里,说着你看,这便是我们对命运具象化的简单描述。
于是南德曲说着我好像看清你的脸了。
这个剑修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你好像是真的脚踏实地的踩在人间了。”
南德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前段时间感冒了,大鼻涕呼啦啦的梭着。
陈鹤转回了头去,轻声笑着说道:“我不是脚踏实地的踩在人间,难道还是踩在天上的吗?”
南德曲耸了耸肩,打了个喷嚏,没有说什么。
......
被人遗忘的庄白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靠在小院子的门上,在那里安静的看着突然安静了下来的风雪人间。
极都的人们都去了西面,于是连风雪都寥落了几分。
有个道人默默的踩着风雪走了过来。
这个打断了北台的腿,也打断了南岛的腿,名叫江茱萸的道人,本该出现在城西那边,看着那个被他们推涌至此的年轻人去做这个风雪国度的帝王。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去那边,而是来到了这里,看着这个被北台从高山风雪里捡回来的男人。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惆怅。”
江茱萸停在院前,抬头看着那个风雪里挂着冰溜子的灯笼,又低头看着这个境界很高,但是现而今却是佛音缠身的剑修。
阿弥寺虽然已经死了近千年。
只是终究那是曾经的四大修行之地之一,与函谷观磨剑崖齐名的存在。
庄白衣在强行登临的过程里,自然受到了很是沉重的伤势。
这个剑修拄着那柄如渊之剑,坐在院门口轻声咳嗽着,看了一眼道人,又转头看向了风雪,准确的说起来,是那些只留着脚印的积雪长街。
“我突然有些担心事情失控。”
庄白衣咳嗽着,擦着唇角的血色,很是轻缓地说着。
江茱萸挑了挑眉,缓缓说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庄白衣拄着剑,低着头沉默着。
一直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无比景仰那样一个槐安帝王。”
江茱萸自然明白庄白衣所说的槐安帝王是谁。
当然不是神河,也不是李阿三,而是槐帝姬无胥,那个曾经崖主南衣的二弟子。
在青衣离开人间之后,一己之力,将整个人间都镇压了下去,第一次打开了冥河的门。
庄白衣很是唏嘘地说着。
“浮生几何,非赴死不敢往,非赴死不敢来。槐帝的这句话,也许再过千年,被世人说起的时候,依旧会带着万般豪迈与慷慨的情绪。”
江茱萸轻声说道:“是的。”
“但我突然有些怕。”
庄白衣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着。
“有些怕这个人间,真的会成为槐帝所想的那样,只要人间,不要人烟。”
江茱萸回头看着自己走来的那条长街里,无比寂寥的风雪,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庄白衣会突然说着这样的话。
他们这样的人,也许行事决绝。
但不代表真的便可以不被外物所干扰。
看着人间繁盛如火,看着青山重叠,百川横流,也会感慨地生出热烈的情绪来。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然也只是一种上善若水般对于极致的描述而已。
江茱萸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其实谁都怕。但有些故事开了头,就像在秋天的芒草里点燃了一个火把,烧起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现而今的人间,这片鹿鸣风雪之地之外,自然正是秋日。
道人并没有谈壮烈,只是谈必然。
二者有时候,看起来都像是一些熊熊的烈焰一样。不论是字形,还是它们所代表的意味。
一如他所描述的那样,是秋日芒草里的一把火。
燃烧起来的时候,不止是世人,便是点火的人,也会心生绝望。
庄白衣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拄着剑,坐在那里,看着遍地雪色。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人间剑宗四百多年前的剑修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江茱萸说道:“北台的故事,你们有几分是怜悯?”
江茱萸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轻声说道:“三分。只有三分,不能再多。再多了,我们自己都会动摇。”
毕竟与庄白衣他们这些境界很高的修行者所做的事而言,江茱萸是一直踏在人间的。
三十万青甲,说来说去,自然始终都是人间的力量。
不属于那些高层的战力。
他们也许可以覆灭鹿鸣这样的国度,也许可以围杀某个白衣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