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城内至少还有十二万活人。”
“二十万又怎么样呢。宣德现在只是一个火坑,等着傻子去跳。”韦衡一句话就带过了十二万人的命,好像那不是十二万个活人,而是两只蚂蚁。
奉玄咽下喉中泛起的血气,“可是,我听说卢州镇军府在卢州东北的龙海郡,你出现在幽卢交接之处,一定事出有因。你想南下。”
韦衡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原来你不傻。”他说着收敛了开玩笑的神色,“奉玄,小心你身边的人。”
奉玄恶狠狠回了韦衡一句:“我会小心你。”
韦衡倒是也不生气,“不是小狗,怎么这么爱咬人呢。”
他说:“我和你师姐认识,听你师姐提起过你。你不是我的部下,不知道怎么叫我,愿意的时候,叫‘哥’吧。”他不开玩笑时,神色冷淡,“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不愿意出兵,而是难以出兵。你说宣德有十二万人,可是卢州有一百五十万人。只有我姨母守得住卢州,我不能轻易犯错,我姨母不能出事。”
奉玄不明白。他看着韦衡,问:“犯错是什么意思,救人……也算犯错吗?”
“你真是个小朋友,什么都不知道。”韦衡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奉玄,还是在自嘲,“太子监国六年,湘王、楚王相继被废,濮王被囚,太叔将军被迫战死,第五内相在宅邸自焚……皇亲国戚处理完,我和我姨母成了太子的眼中钉。我知道宣德人为了不让尸疫扩散,守城守得很苦,幽州现在乱了,朝廷想救宣德,但是朝廷不会给卢州驻军南下的诏书,他们防备我姨母,怕发下调令之后卢州大军南下,于是他们逼我们犯错——一旦卢州兵无诏南下,朝廷立刻就有了处罚我和我姨母的借口,有了借口,就能在乱平之后名正言顺地让军队滚回卢州,不赏反罚。”
奉玄顾不得问湘王、楚王几个舅舅,顾不上问他的姑母太叔仁将军,他问韦衡:“幽州乱了?!”
“邸抄传报,幽州中部扶阳、乐陵、灵丘三郡和三郡治下的十九县发生尸疫,幽州镇军已经前去平乱。幽州镇军不能也不想救宣德。宣德遭难,信使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袖手旁观。”韦衡皱了一下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个人命大,从尸山里爬出来,最见不得让无辜的人送死。没有调令就没有调令,宣德的十二万人,死一个,我都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平家物语》卷四《信连》第六篇《竞》记平家权势滔天时,入道相国之子平宗盛抢夺源仲纲爱马,并在马身烙上仲纲的名字,每当有客求看宝马,便对仆人说:“为仲纲那厮套好鞍辔,牵出厩来。骑上仲纲那厮。”仲纲受辱,后来游说后白河法皇之子高仓宫推翻平家,最终失败。
“祇园精舍之钟声,有诸行无常之响;沙罗双树之花色,显盛者必衰之理。骄奢者不得永恒,仿佛春宵一梦;跋扈者终遭夷灭,恰如风前微尘。”《好友》的一个主题是盛衰不定、荣辱不常,文章里会有对《平家物语》致敬的地方,我会一一标出来。
第22章 韦衡3
英豪之士,不可使陷于困厄
乾佑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卢州忠武将军韦衡身着黑袍银甲,带八千兵马离开卢州,南下至幽州宣德郡。
韦衡带来的驻军被称为“雪练军”,军队中的士兵常年奔波在关内关内出现尸疫的城镇中,出生入死训练有素。军队的“雪练”之名得自军中士兵铠甲下的白袍和左臂上的白色布条——韦衡曾经下令,他麾下的士兵在进入尸疫之城前,必须在左臂上围一条白布,一悼死者之魂,二哀将死者之命,三戒过分血腥。
军队南下至宣德城南,驻扎休整一夜后,韦衡下令攻城。韦衡没有将军队驻扎在城北,因为军队难以从城北快速进城:宣德城东建春门、城西长乐门、城北镇远门三门外皆有瓮城,瓮城为保护主城门而修建,瓮城城门与主城门不在一条中轴线上,不拆瓮城,难以撞开主城城门——然而瓮城城墙厚达两丈,没有三天,根本拆不开。
军中敲了三遍军鼓,鼓声滚动如雷。军鼓首次响起后,士兵持盾列阵,呈拱形远远围住了南城门;二响后,弓手就位;三响后,冲车撞开了宣德南城门。南城门附近的尸群早已被军鼓声和城外的动静吸引到了主城门之后,在门后发出嘶哑的叫声,地府之声,不过如此——城门洞开之时,成千上万只狂尸汇聚成几波尸潮向着城外涌来。
角声初响,百箭齐发。带着火光的黑翎箭破空而下,如同在宣德城南点燃了一场火雨。角声再响,前列盾兵向城门收拢,中列士兵持长戈出阵,开始了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