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岐一眼看过去,看到了碑上“恶德惟其”几个字,其上下的字模糊不清,难以识读。如果这块石碑未曾断开,那它一定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功德碑。然而它不但断开了,它还没能像其他石碑一般久立于日光之下、沐浴在风雨之中——它只是长久地被淤泥覆盖着,躺在一处沟渠的底部。如果石碑不曾被人挖出,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它存在过,那么大概也没人会特意提起废帝、伪帝之争。
老茂说:“这石碑这么大一块,有什么用。”
磐石之劫——第五岐想起了这四个字。石碑不再记录人的功业,或许人力退场后,石碑就成为了“劫”的卷子,劫在其上描摹时间的痕迹。
老茂带第五岐进藏弓的武库,武库中的架子上竖着二十八把良弓。第五岐抚摸过弓弦……弓在空间中射杀活人,石碑在时间中逐渐摩灭。石碑会被埋在地下,过去总是被人忘记,在时间与空间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不变的血海。
第五岐忽然意识到,建业并非没有遭受过战火,隐藏在史书的字里行间的不是和平,而是血迹——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一旦做出了决定,都会付出代价。
沈废帝弑父称帝付出代价,沈伪帝屠戮同族付出代价,哀太子集中权力付出代价……
假房安世在死前诅咒并嘲笑了许朝的国运,他说如今的许朝就像一座岌岌可危的高楼,众人活在其中,都该小心行事,高楼中不该出现大的变动。如果他死了,高楼的柱子倒塌,会引发一系列变故,没准这个朝代也就倒塌了。
假房安世死,会带来变动,这变动就是代价。但是他不死,以后许朝总要为他没死付出别的代价。北伐会付出代价,而不北伐,也总会有代价。第五岐在此刻再次想起假房安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韦衡——
如果进是在血海中,退还是在血海之中,那么,应该进一步。
第179章 权势1
“为什么要藏在心里。”
四月十五日,陛下对群臣说本月二十日是个吉日,所以自己决定在二十日在建业南郊举办一场为期五日的盛会,盛会第一二日竞猎,三四日斗诗,最后一日切磋音乐之技。在盛会前的这几天,南郊封山,为围猎作准备,而宗室子弟和江表门阀子弟可以各自寻找竞猎、作诗、奏乐的帮手。
有些话陛下没有说出来,但是人们能体会出来:各自寻找帮手,那么武家子弟会是宗室子弟的帮手。江表门阀被陛下委婉地推了一把,陛下把他们推到了离宗室很远——远到需要隔岸对看——的地方。
有朝臣上谏,认为陛下的决定太过仓促,不建议陛下举办这场盛会。陛下回复说:一则,他虽然不爱阅武,但是武不可废,此次盛会以猎代武,是鼓舞士气;二则,宫中的乐人未曾提前排演新曲,不论是宗室中人还是江表臣子,准备的时间都只有五日,这是公平;三则,朝中气氛沉闷,该有一场盛事让众臣换一换心境了,而此次集会将效法先帝出猎时围锦帐作为营地的做法,不需要重修行宫、大操大办,并不劳民伤财,因此,不该受到过分的责备。
上谏的朝臣不再说话,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四月十六日,第五岐获封宛春侯。
乾佑五年,第五岐第一次被封侯。那一年,第五岐刚刚为父亲守完一年重孝,哀太子向他父亲的逝去表示了哀伤,在举行封侯礼时,体恤他刚刚结束守孝,没有允许不相干的人观礼。
贞和四年,第五岐再次被封侯,陛下没有禁止众臣前去观礼。陛下亲自为第五岐递过了封册,朝中的诸位大臣和高平郡王都观看了第五岐的册封仪式。
许朝县侯之吉服乃是绯色之服。第五岐穿了绯色的吉服,长身玉立,五拜谢恩——
致祭拜,行最恭敬之大拜,拜谢三事:感谢天子分赐恩泽,虔心拜谢上天之恩德,同时以此拜告慰族中先祖。
跪受封拜,拜天子之权威,跪受封册、文书。
起立拜,起立后再拜天子恩泽。
索印拜,县侯受金、玉、鍮石之印。
辞退拜,恭敬成礼。
礼成之后,陛下笑着对第五岐点了一下头,说:“好儿郎,眉目间有乃祖风范。”
陛下离开后,众位大臣亦在感慨中散去。
第五岐送陛下离开,而后返回了后殿的侧殿,换下繁复的吉服。他回的是后殿的右侧殿,左侧殿是放置铜编钟等礼器的地方。太监和侍从在搬运前面主殿中的礼器,左侧殿那边有很多人。他进了殿,刚刚坐下,侍从敲了敲门。
侍从说:“大人,高平郡王返回来了,在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