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出了一些问题,长公主得回江北了,长公主走之前,对录公说了一句:“急不来,但是也拖不得。”
拖不得。长公主问:高平郡王前一阵讲过一个梦游蜗角之国的故事,在故事里,尸群都死了,难道许朝也要一直拖到尸群都死绝了才北伐吗?尸群都死了,那人群可就都来了。尸疫可怕,但尸群没有心,唯人有心:陛下多年不管北方,许朝会失去北方的民心;而有心机的人会趁机割据北方,一旦割据局面形成,那些军阀可是不会轻易向许朝交出权力的——到时候许朝要想回去,面对的可就是比尸群更可怕的有心敌手了!
克俊还在北方求救呢!建业没人听见克俊的哭声吗?
长公主留下了自己的话,离开了建业。
为了表示北伐的决心,陛下按下朝中讨论已久的重新划分南方州郡的事情没提,先提了北伐。重新划分州郡,其实意味着重新划分势力范围:是谁挂名出任新州的长官、而又是谁手握大州的实权?是年幼的宗室子弟挂名、门阀子弟掌权;还是年长的宗室既挂名,也和亲宗室者一起掌权?
录公不怎么提北伐,长公主走了,他提了重新划分南方州郡的事情。录公和陛下这对师生,总该有人让一步,但是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朝中气氛僵持。
在这个时候,崔琬的祖父,也就是哀太子曾经的舅公,出来说了几句话。
崔琬的祖父是哀太子妃的舅舅,哀太子妃是他养大的,哀太子妃跟舅舅姓崔,叫满愿,她本来该姓周,父亲是姑苏小周家的子弟。姑苏小周是江表土族,乃是二等门阀,本来江表的周家只他家一家,后来有了毗陵周家,他家就变成了“小周”。满愿的父亲早亡,母亲不愿意再嫁,她舅舅说宣城崔家的女儿绝不看外姓人的脸色,把她和她母亲接回了宣城崔家。
婚配乃是一张大网,江表门阀之间、门阀和宗室之间,有盘根错节的婚姻关系。哀太子还做亲王的时候,想要江表门阀的助力,又不愿意娶太高贵的门阀之女,怕江表门阀从自己这里分走太多权力,而满愿的身世满足了哀太子的需求,她不是一等门阀的女儿,但是又背靠一等门阀。哀太子娶了满愿,和宣城崔家维持着微妙的关系。
哀太子和太子妃都在乾佑九年亡故,哀太子妃是个好人,她虽然不在世了,陛下还记得她的好。陛下和哥哥闹僵的时候,哀太子妃为陛下说了好话,在陛下一家被哥哥软禁时,常常关心他们的吃住。
陛下敬重自己的嫂嫂,知道她是在宣城崔家长大的,一直对宣城崔家很客气。陛下不和庐江卢家的录公说话了,但是还和宣城崔家崔琬的祖父下棋。
崔琬的祖父进宫和陛下下棋时闲聊,说自己有一桩心事——他的大孙子阿琬乐得当一个单身汉,总是不愿意成婚,阿琬聪明,可是没给崔家留个后人。崔琬的祖父问陛下怎么看。
陛下说人不能总不成家,阿琬该成家了,夫妻和谐生一个儿子,为自己留下后嗣,也让崔公抱上曾孙,早享四世同堂之乐。
崔琬的祖父问陛下怎么考虑后嗣的事情——
陛下如今没有子嗣。
崔琬的祖父说,江表门阀——不论是一等还是二等门阀——家中,不乏聪慧柔顺的女郎,希望陛下也为陛下的子嗣早早做些考虑:国不可无嗣,如果陛下有意从宗室中选择侄子或外甥立为太子,应该早些定下来;如果陛下没有这样的意思,想传位给亲子,那陛下确实该考虑纳妃,要一个自己的亲生子嗣了。陛下一直犹豫不决,不立太子、又并无子嗣,对国家社稷而言,不是太好的事情。
在立太子这件事上,陛下的确有私心,否则荀彰之早就被立为太子了。
人人都有私心,陛下也有。陛下想要孩子,想把皇位留给他——皇帝再难做那也是皇帝,是天下至贵的第一人,陛下已经当了皇帝,他希望自己能回到北方做大一统的皇帝,到时候,他会有一个流着他的血的亲子、一个不必受困的儿子,他会将大一统的帝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大一统……
可是他现在连统一的影子都看不见。
难道,是该纳妃了吗?再借一把江表门阀的力——就如当初他借江表门阀的助力登上了皇位——给江表门阀外戚的身份,暂时稳住他们的心,借他们的助力回到北方。
人们都说陛下心软,其实陛下也有心狠的一面。陛下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要不了孩子了,他知道自己还有生育的能力,在来到建业后,他有过孩子,但是他没有让那个孩子出生——那或许是一个男孩,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才人,她的出身太卑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