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笙道:“灵毗上仙能来是再好不过的。其实她来或不来,为师都想好了应对之策。风儿,你可还记得《神武真经》上那道都天曲商阵?”
“师父想布此阵?”顾乘风略有些诧异,问,“师父不是说过,都天曲商阵开阵见血,一旦施用,若不加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么?”
黄玉笙道:“不错。此阵施用起来需格外谨慎。不过凡间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星劫不同以往,万一月食之际又生星变,纵然我们有三位散仙相助,恐怕也会险象环生。最近几个月,我们三派损失惨重,大多数阵法都难以成型了。我思来想去,威力了得的阵法中只有这都天曲商阵最值得一试。本来此阵最难得是要寻两个仙根在乾卦的重明观弟子。我这几日翻阅典籍,才知九百年前一次星劫,我们重明观曾施用过一回都天曲商阵。只是当年布阵之时,祖师婆婆稍有疏漏,未能算出此阵内含戾气,若无灵须绝顶的法器镇守关门,便会害及布阵之人。风儿,现如今,你是鸠尤神剑的主人,而秋桑又收服了五麝神鼎,我想单凭你们二人的法宝足以压住阵中戾气。此阵威力惊人,单五人布阵,便可顶百人之力,若以十人布阵,神威更是了得。要确保此次星劫万无一失,这是最好的法子。”
重明观一众回了长白山,这便马不停蹄准备翌日的盛会。此次镇魔大会所以在长白山举办,一是因昆仑、丹霞二山如今人丁不兴,短短几日功夫实在难以组织人手款待宾客,二是因为灵毗上仙出身重明观,既然要请她出山,由重明观作东是再合适不过的。
翌日清早,李冬寻领着十余弟子赶到了长白山,紧接着赶来的是天枢、天玑二道以及玄牝真人、赤眉药仙、夏侯姊妹、玉笔郎君等人。随后来的是奇居道人和寅尘子一众二十余人。接近晌午,山门外迎来新客,竟是赤眉药仙一对儿女和叶琮。赤眉药仙大惊,直问:“你们来长白山做甚?”
叶琮道:“若无仙门中人鼎力相救,我这条性命早没了。如今仙门有难,我虽能力有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薛蕲道:“前些时日,几个俗修仙道来我们善华堂求诊内伤,说起此次镇魔大会声势浩大,非比寻常,竟有两位散仙助阵,我便猜到此次星劫恐怕凶险非常。母亲,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要为仙门涉险,我是拦不住的。既如此,我们便同赴险境,能全身而退最好不过,若我们注定要葬身太和山,好歹大家死在一起……”
赤眉药仙欲言又止,踟蹰片刻,只挤出一声:“莫要说这等丧气话,只要仙门齐心,我们一定可以平安渡劫的。”可是才说完这句话,赤眉药仙却更加不安,甚至紧张起来。她为一段尘缘荒废了一百多年,如今丈夫死了,孙儿死了,女婿死了,单剩这一对儿女。倘若儿女再离她而去,一百多年的苦心经营,等于兜兜转转又归于虚无了。这世上的生灵,多半都是这般活着,从虚无中来,向虚无中去,活一日的如此,活一千年一万年的,多半还是如此。
夜里,她同夏侯姊妹论及此事,三人都不免感慨。不言师太抬眼看看迷蒙的月色,道:“我早算出今年我有一场大劫,却不知能不能渡过去。其实我已经想开了,就算今年是我的死期,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她回身看看不辞仙姑和赤眉药仙,道:“当年我被迫离开长白山,以为永生永世再回不来了。本来我对黄玉笙还有几分仇恨,今日重回长白山,忆及往事,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当年我与她争锋相对,也许是毫无意义的。就算她使了手腕才坐上掌门之位吧,那又如何呢?我尚且争不过她,当真坐了掌门的位子,我也未必坐得稳呐。我空怀一统仙界的理想,也许只是志大才疏,任我机关算尽,到头来,说不定还是一场空。我修炼了这许多年,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道为何物。也正因如此,生死于我已经毫不重要了。”
不辞仙姑道:“姊姊如是言,我便不同意了。人活一生若只看结果,大多是别无意义的,那么凡人左右是个死,英年早逝倒比寿终正寝早得解脱了?当年姊姊胸怀大志,看不惯黄掌门所作所为,姊姊没有错,黄掌门同样没有错。你们二人都是为重明观着想,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何来对错之别?姊姊切莫说什么参透生死。其实活在这世上,单是一日日活下去便说不得简单二字了,草木如是,人畜如是,家国如是,天地如是。依我之见,道什么也不是,惟其如此,道才可无所不在,无所不是。你说你不在乎生死,试问道可在生死之中?道不在生死之中,何以为道?道若在生死之中,你不在乎生死偏敢说明白了道为何物,岂非自相矛盾了?况且,今年姊姊遭逢大劫,我又何尝不是?姊姊说这等丧气话,莫非我们姊妹二人当真都活不过今年了?”
不言师太莞尔一笑,说:“阿青,不是我说丧气话。我们姊妹俩本来天赋异禀,仙缘过人,当年被师父收入门下,她老人家便说我们命中有几场大劫,若能乐天知命,便可逢凶化吉,飞升三十六重天,如若不然,便会堕入深渊,不得善终。现在想来,我与你仙根折损,又被黄玉笙赶下长白山,实在是我逆天而行,咎由自取。只可惜连累了你,我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不辞仙姑笑道:“我们是亲姊妹,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其实这么些年我也想明白了。顺其自然最是容易,又最是艰难。毕竟天下万灵,哪个能毫无欲望?但有欲念不平,要做到顺其自然便难比登天。我过去以为,斩断欲念方得其解,后来结识莲香子,经她指点才发现斩断欲念更是邪路,欲念生而有之,若斩之断之,又何谈顺其自然呢?顺其自然是为解脱,明面上看,与欲念是一对敌人,其实二者只是互为表里罢了。把欲念视作自然,同欲念相生共存,甚至合而为一,欲念本身就不存在了。如此,方得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