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小水村那个高高的山头,看见了母亲常常提起的那棵树。
高高的,粗壮的,枝繁叶茂。
和母亲说的别无二致。
躲在上面的确不易被发现,隐匿在高高的枝头,也有十足的安全感。
沈在抱着骨灰走到树下,风清气朗,繁茂的枝头被风吹打的簌簌作响,隔着时空,他仿佛看见躲在枝头的母亲。
很没有安全感的一个。
藏在树影里面,小鹿般的眼睛圆溜溜的往远处看,生怕被人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
从这里可以看得很高,远远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风吹过来,会很舒服。
沈在总算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喜欢待在这里,真的很自在,很安宁。
这边也有村子里的老人,懒洋洋的在晒太阳。
干完了农活,就在这里待着。
就算今年没有多少收成,哪怕是晒晒太阳也很舒服。
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再干也干不动多少,更没有年轻时候远大的抱负。
“这山头以前都没人愿意来,荒凉的很,现在也没多少人,就只有咱们几个。”
“可不是,小水村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
生孩子的多了。
长大的孩子却不怎么会回到故乡。
都背井离乡的去外面打拼,不混出个人样,就不打算回来似的。
他们现在都很少看见年轻人,说着就瞧见一个长得极好的少年往这边过来。
他们难得看见一个这么俊俏的年轻人,一点儿都不认生,开口就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见过。”
这个问题,沈在今天已经不知道被问了多少次。
他没有回答。
老人也不介意,接着就问:“这个地方舒服吧?”
沈在点点头:“嗯,舒服。”
老人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肯定很满意,接着又如数家珍一样说出来:“以前这里还搭了个秋千,后来不知道被谁给拆了。”
知道内情的人,插了句嘴。
“那时候闹追求节俭勤劳,打击骄奢淫逸,玩秋千也是骄奢淫逸,就让那帮人给拆了。说起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感觉那时候也像在做梦一样。”
“谁说不是呢。现在日子真是好起来了,以前哪里敢想。”
说着他们又看向这个面色苍白,不知道有什么难过心事的少年,他们同他说:
“你们这辈都看不见咱们村从前的风貌了,漂亮的确实没话说。”
“可惜了,现在连农田都少了许多。”
“只有这块地,从前眼瞎的风水先生说这里是咱们村的宝地,不过这块地是老宋家那两口子的,他们可不舍得卖,也不让别人葬过来。”
“不然我们死后都想埋在这里,以后投胎还能去个好人家,免得一辈子在这里吃苦受罪。”
沈在安静听着,抱着怀里的骨灰盒。
他点了点头:“嗯,是个风水好的地方。”
老人来了精神:“怎么着?你也会看风水啊?”
沈在摇头,据实相告:“我不会。”
但是妈妈喜欢的地方,总是差不了的。
老人望着他怀里抱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沈在没有回答。
老人也并无冒犯之意,“这个小盒子看起来还挺值钱的嘞,是他们说的什么檀木吗?还是电视里说过的金丝楠木?”
值钱的木头就这么几个。
他们也只认识这几样,再多也说不出来了。
沈在的唇线绷得直直的,哪怕知道他们是随口一问,心口也不舒服。
倒是有眼尖的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不是就是城里人用的那种骨灰盒?”
“骨灰盒?那肯定很贵吧。”
“有多贵,能比我们的棺材还贵吗?”
“老宋头给我打的那副棺材,我倒是很满意,花了我不少的钱,这个小小的盒子还能比大棺材还贵?”
“我还是喜欢棺材,小盒子多憋屈。”
活到他们这个年纪已经不会再把生老病死当成一回事,不会再三缄其口,不敢提不敢问,他们对死亡的态度十分的豁达。
甚至可以很直白的问出来:“这小盒子里躺的是你什么人?”
沈在的喉咙像灌了水泥,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们轻飘飘的一句问,对他来说却是终其一生都难以愈合的伤疤。
过不去的一场雨。
从此只有潮湿的天气,再也难以得见天光。
老人看他脸上难过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到了,“是你至亲血肉吧?”
沈在低头,嗯了声:“是我妈妈。”
老人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接着就有些惋惜,“看你年纪还小,你妈应该也还很年轻,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