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部长这一讲,就讲到了凌晨。梁健原本以为,毕部长是为了自己和梁健他们的安全,才把怀银这几个主官请到了自己房间,让他们不敢乱来。然而,随着毕部长一点点深入地讲下去,即便从凌晨到黎明、再到破晓,每个人不是瞌睡连连,反而都竖起了耳朵。毕部长说:“手中握有权柄,就是领头羊,但更是围猎的对象。我们的国情啊,就是给主要领导的权力太大。刘光同志、李惠同志、波红同志,你们都是市县一级党政一把手,你们手中有多大的权力、面对多大的诱惑、承担多大的风险,你们自己明白,我和梁健同志、永梅同志,也都清楚。今天,我想推心置腹地送给你们一句话:当官的境界,其实不是风风火火干大事,而是自我救赎之路。我们都知道,我们能走到今天,都有原罪。”
“我们能走到今天,都有原罪”。这话,毕部长说得不响,却在各人的心中如黄钟大吕一般响亮和震撼。众人都有些呆了,都忍不住自问,自己有无原罪?当然,走到这个岗位的干部,谁没有牺牲过别人,只要有牺牲,就会有原罪。
从窗口透入了一丝丝的光亮。毕部长朝大家一笑道:“这些话,说给你们听,也说给我自己听。如果从今天起,你们如果明白了当官的真义,并去努力,无论你们以前做过什么,犯过什么错,无论你们以后身居高位、还是回到百姓的身份,只要来华京找我,我都请你们吃一顿饭、喝一杯酒。”
毕部长这么说的时候,王永梅、李惠两人眼中都滑下了泪来;赵刘光、郁波红、梁健的眼睛也都红了。这一次的彻夜未眠,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
众人都陪同毕部长吃了早饭,送到了考斯特的面前。女副县长何洁玉也跟着熊叶丽等在车子前面。毕部长看了看何洁玉,又看着县委书记郁波红,道:“波红同志,我现在把洁玉同志交给你。洁玉同志有什么差池我会找你,因为她是组织上要使用的干部,省部级干部我不能说,但是你们这个级别的干部,我还是能说了算的。另外,洁玉同志还能帮助把乌山县委县政府落下的课补起来。”郁波红望着毕部长道:“毕部长,我明白了。”
车子缓缓启动,往宁州的方向开去。银怀的那些干部一直在后面挥手,直到车子看不见了。
女副县长何洁玉,警惕地看了身边的县委书记郁波红一眼。郁波红看出了何洁玉眼中提防的神色,面有愧色地道:“何洁玉同志,你以前提出要整顿提升小商品市场的建议,是正确的。当时,因为时机不成熟,所以我放了放。现在时机成熟了,这个方案明天上县委常委会,即日启动。”
何洁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来,她冲郁波红道:“是,郁书记,我这就去完善方案,准备明天上会。”说着,她找到了自己的陆虎,快速踩下油门,疾驰而去。在她看来,小商品市场的综合整改提升,一刻都耽误不得。
银怀市委书记赵刘光听到了郁波红的话,也认可地点了点头,他招呼道:“李惠同志、波红同志,你们过来一下。”两个人走近后,赵刘光道:“以前,我们都打上了一个人的烙印,但是从今以后,我们要靠自己走这条路了,我们的出发点是人民群众满意,我们的落脚点是把华京的政策贯彻落到实处。否则,我们谁都休想走远,谁都休想走好。”李惠和郁波红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梁健陪同着毕部长回到了宁州,午饭由省书记沈伟光、省长戚明陪同。午饭之后,毕部长一行要回华京了。沈伟光、戚明提出一定要送一送,这次毕部长却没有婉拒,反而对梁健说:“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不要送了。”梁健明白毕部长的意思,就说:“是,毕部长,一路平安。”
沈伟光、戚明等人去送毕部长,梁健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翻出了八室主任洪子文的电话拨了过去。洪子文很快接起了电话:“梁省长,有进展吗?”梁健道:“洪主任,那对父女吴成和吴欣月已经找到。”洪子文一听惊喜:“真的?还是梁省长有办法。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麻烦梁省长派人将他们父女送到中纪?我们本来可以自己派人来接,只是现在手头的大案牵涉了几乎所有的办案力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梁健很爽气地道:“洪主任,这是小事。我一定派最可靠的人护送到华京。”洪子文很感激地道:“梁省长,这次您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一定会向领导汇报的。”梁健说:“兄弟之间不说这种话了,希望下次你不带任务来江中,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洪子文说,他也希望有这么一天。
梁健又想起了一件事,说:“洪主任,你上次给我那张纸,我让人带回去吧,这次没用上。”洪子文说:“你就留着吧,这次没用上,不等于以后用不上。”梁健说,“也好,谢了。”梁健挂了洪子文的电话,又给小五去了电话,让他和镜州市的干警一同乘坐高铁,护送吴成和吴欣月父女去华京。他又专门给秦队打了一个电话,以示重视。秦队没有讲任何的条件,就答应了。
刚刚吩咐完,敲门的声音就响了。牛达进来说:“梁省长,高书记来了。”高书记?这个省委、省政府大院之中,有几个高书记?只有高安雄一个高书记。尽管自己心里对高安雄已经全无好感,但是按照官场的处世规则,梁健还是用惊讶的声音道:“哦?高书记来啦,快请吧。”
梁健从大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高安雄脸上挂着笑走了进来:“梁省长好啊!我这不速之客,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梁健也笑着伸出了手去,与高安雄握了握手道:“怎么会?接待省委来的领导,本身就是我们政府的工作嘛。”高安雄道:“客气,客气。”梁健说:“高书记,沙发上请坐。牛达,泡茶。”牛达已经在准备了,很快就上了茶,退出。
高安雄道:“梁省长,毕部长很看重你啊,全程让你陪同。”梁健笑着道:“毕部长是考虑到书记、省长还有高书记忙,才让我陪同走走的。”高安雄却说:“梁省长也太谦虚了。这次的视察,毕部长很满意吧?”梁健却摇了摇头道:“有满意的地方,也有不满意的地方。首长的要求都很高,要完全满意是不可能的。”
高安雄朝梁健笑笑说:“梁省长,这话说得实在。我们做事,有太多的难处,没有办法十全十美,没有办法让上面领导完全满意,也没有办法让下面群众完全满意。有时候真是委屈啊,更可气的事情,我们为了推进一项工作,可能得罪了某个人。你没有放在心上,人家却对你怀恨在心,趁着领导下来视察的机会,写信诬告什么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梁健看着高安雄,听着他说,心道:高安雄来自己办公室的目的,这才慢慢开始说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说,就是看着高安雄。高安雄感受到了梁健的目光,一笑道:“梁省长,这次银怀市和乌山县,有没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事?我啊,在银怀市和乌山县,待得时间都太长。我当时多次提出要走,可是领导不让,一定要我在那边担当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重任,结果也是得罪了不少人。梁省长,我也不瞒你说,有一对父女受人指使,专门上访告我!这对父女,不知梁省长有无知情?”高安雄说完,就盯着梁健看,迫切要得出什么答案的样子。
梁健一笑道:“高书记,按照你的说法,您是为了工作才得罪了一些人,这是工作需要,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只要我们没做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他们爱上访就让他们上访去,他们要诬告就让他们诬告去!我相信组织上会为我们澄清的。”
高安雄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头来说:“话是这么说,但是有句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我们的名声一直被那些纠缠不清的人败坏,也会影响组织对我们的判断。”
顿了一下,高安雄说出了此趟的真实目的:“梁省长,你现在毕部长这么看得起你,对你的仕途大为有利。但是,毕部长毕竟是副职,如果高层有更重要的人来支持你,那就会让你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你也知道,段首长跟我的关系。我完全可以介绍你跟段首长认识,让他对你有更好的印象,也许还可以替你规划一个路线。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能透露那对父女的行踪,我也好去见见他们,把话给他们说穿,不要想诬告我,这是行不通的。”
梁健却脸上依然保持了一层浅笑,说道:“高书记啊,我觉得啊,我的事和那对父女的事,您都不需要太关心。因为我的事,组织上会考虑。那对父女的事情,您如果真是心怀坦荡的,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到时候,他们无利可图,自然也就死心了。”
高安雄听到梁健这么说,眼眸之中露出一道狠色,说道:“看来,梁省长是不理解我的好意啊。那这次就当我没有来过。”说着,高安雄就站起了身来,起身要走。梁健却说:“来过就是来过,不能当没来过。做过也就是做过,不能当没有做过。万事留痕,是抹不去的。高书记,您走好。”
高安雄没再回头看梁健,眼里却浮现了红丝。离开梁健办公室后,高安雄立刻前往机场,飞往华京,他得立马去找段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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