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路德……他是我见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她说着,爬着蚯蚓般血管的枯瘦的手,覆着苏明安的手。
在耀眼的金色灯光下,老人显得消瘦而憔悴。
她的语声依旧和蔼温和,像潺潺的溪水,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谢路德他,从小就一直嚷嚷着,说要成为一名教会骑士。
“我看着他训练,看着他学习,看着他在大清早起来跑步,游泳,看着他渐渐长高……他没有父母,教会就是他的家,他这一辈子都以成为骑士为荣,将荣誉视作他的生命……
要是没了今晚这事,他本该在海上盛宴结束后,接受王城的荣誉评选,甚至能够晋级为王城荣誉骑士……这是他一生的目标。
他在今天傍晚做错了一次,我也跟着他一起错了一次。现在,为了你们的前途着想,我不能再错了……”
……
“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斗争,何错之有?”苏明安回应她的话。
老太太弯起眉眼。
她笑得很欣慰,像是看见了一个极优秀的孩子。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孩子。”她说:“你们不必为一个生命走到尽头的人耗尽前程。”
……生命走到尽头?
苏明安顿了片刻。
而后,他看向地上的艾尔拉斯。
“苏凛。”艾尔拉斯沉着眼看着他:“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对她使用‘回收’这个词?”
……回收。
只有使用期限到了尽头,无法使用的物品,才会用“回收”这个词。
而对于一个生命来说……
苏明安看向眼前,垂垂老矣,如纸片一般瘦弱的老太太。
“我早该死了,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着:“只是,我想着,一定要等到我家老头子回来……才会主动接受了这种实验。
其他的实验对象,都是身强力壮的囚犯……他们却都死了,只有我一个瘦弱的失败品活了下来,虽然没有得到属于魂族的力量……却足以延续我的寿命。
但现在,勉强延着的寿命也该到尽头了。
正好昨天,老头子传信,告诉我,不必等他啦。
我之前和他约过,如果他到了寿命,还下不来,那就告诉我就好了。现在看来……他估计已经在那边等我了。
我瞧着,这乐乐大了,我也老了,活也干不动,针也看不清了,嘉嘉的病,也需要魂猎那边的补助资源。与其让我继续活着,让着一大家子跟着我受罪,让魂猎那边警惕我……不如就让我走了吧,好去见天上的那个老头子……”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似有着丝绸般鲜亮的光泽:
“这一辈子……普拉亚的繁荣我见过了,这么多年我都看过来了,嘉嘉和乐乐都大了,我没什么遗憾。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谢路德那孩子也是。不必为我多烦神了,做你们该做的事。
……人年纪大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没什么该走不该走的。”苏明安说:“没有人是在哪个年纪就应该死的。”
嘉尔德让他想起了在他四岁时便过世的奶奶。
那个时候,奶奶也是握着他的手,躺在病床上,低声和他说着话。
她说让他听话,让他乖,让他忍让着妈妈,她说妈妈只是在外面受了气,忍忍就好了。以后没她护着他,爸爸也常年在外面,他要尽量躲在自己房间里。
他记着,一直忍着,忍着那个女人,直到最后忍无可忍。
……但在四岁前,奶奶将他护在身后,给他糖吃,让他回房间去的样子,他一直记着。
眼前,满脸老年斑的嘉尔德,也正轻声对他说着话。
他的口袋里,还有着一袋子没吃完的米糕糖。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孩子。”她轻声细语地说:“人这一生啊,并非一定要追求些什么东西,只要能回味这一生而不愧于心。
人会在这一生中,得到关于自己疑问的解答。
我的答案已经等到了,他让我不必再等了。
那你呢……你的答案,谢路德的答案,你们找到了吗?”
……
苏明安渐渐想了起来。
当时,明明谢路德和嘉尔德说好了离开的时间,为什么嘉尔德要故意一直拉着他聊天?
答案很简单。
没有人强迫她拉着他聊天。
……只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不想走。
他想起了她当初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