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哪怕是死也无法放弃的东西。
所以他们哪怕是死也无法逃离。
诺尔举起了一盏提灯,黄澄澄的光驱散了浓重的夜雾,如同一颗明亮的启明星。他在前面走着,树林中沙沙的声音仿佛也成了乐音。
“苏明安,你觉得……当秩序与律法完全崩解,世界会沦为这样的末世吗?”诺尔呢喃道:“太多人都希望你死,这其中的‘正义性’从何而来?”
“……”
“一切阻碍自己的都被视同‘有取死之道’,没有任何公证能裁决行为的正确性。每一天,都有崭新的‘个人律法’在人们自己口中生成,形成一部崭新的法典,以力量维系这种统治。”诺尔说:
“每个人手持自己心中的法典,成为了特雷蒂亚那样的‘裁决者’,用肉眼审判一个人是否得了病,并要求这些‘被审判者’按照他们心中的秩序迎来结局——【他维】蛊惑之下,你的生存违背了大多数人的生存与意愿,因此你在每个人心中的法典里——被视为了‘生存违法’,你的呼吸与心跳都不再被秩序保护。”
诺尔是一个活得很透彻的人。
他的声音在幽暗的树林中漂浮,仿佛将眼前的迷雾逐渐揭开。
“换句话说——”
诺尔说:
“人们已经代替合理的秩序与大局,审判了你的结局。你的死亡,被他们写上了他们心中的法典。”
苏明安静静走着。
“但这不是你的错。”诺尔说。
“……”
“我认识的苏明安,不是这样的,只是过去了短短十几天,你却比第八世界要沉默太多。”诺尔说:“第一玩家是翟星人希望的第一玩家。亚撒·阿克托是废墟世界居民心目中的英雄。而苏明安……只是这个和我说话的苏明安。”
他抬起头。
下雨了。
夜雨寒凉,打湿焦黑的林叶,洒上他们的肩头。这一场寒雨下来,又不知会有多少万人冻死。这个世界的灾难,发生一次便能牵连数十万人,与之前副本的伤亡人数不可相较。
“我很久以前,有一个愿望。”苏明安说:“我希望我的人生,真的可以幸福快乐起来……”
他没再说下去。
这是他今夜的第一句真心话。
“很难实现啊。”诺尔说。
“嗯。很难实现。”苏明安说。
夜间的大雨让人感到黏腻湿冷。诺尔撑出伞,仍然挡不住斜斜的雨,寒冷像细针一般扎在他们身上。
“苏明安,我一直看不到你的结局,你的未来让人完全捉摸不透……”诺尔说。
“我们本就没有结局的。”苏明安说。
叮,叮,叮。
雨水打在伞上,磅礴大雨吞没了视线,像罩子般扣住了他们。二人缩在雨下,犹如等待潮汐降临的鱼,外界细密的寒雨仿佛当头而下的利剑,只有伞下一片天地可供呼吸。
靠近营地,诺尔停下脚步。
“我送你到营地附近,我先回城了。”诺尔说:“记得,暂时不要回末日城。”
“好。”苏明安接过诺尔的伞,看着诺尔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雨间。
在靠近营地时,苏明安听见有人争执。
那是森·凯尔斯蒂亚,与安洁、乔斯林等人的声音。苏明安悄然无声地靠近,看见数十人站在树荫下低声交谈。
“——他已经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了!这三年来,他不再战无不胜,他不能拯救我们了,为什么不交出他?当神不再是神,我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捧着神?”乔斯林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行,人类最可悲的是交出自己的英雄。”森回应。
“——难道非要我们全军覆没,每个人最后都冻死在雪地里,才能证明人类的风骨吗?我也不想交出城主,可是小柯他们都快死了……”安洁说。
森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们不能这样做,安洁。我何尝不想让大家活着,可是我实在做不了交出城主这种事……”
“我也做不出啊!我怎么能做出啊!他救过我啊!”安洁涨红着脸,眼眶通红,极度痛苦:“可是不这么做,我们能怎么办,我冻得手指都快动不了,这就是末世啊……”
“……”
数十人压低声音交谈了数十分钟,才返回营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安洁一边走一边哭,她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