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俯身望去,大厦之下,数不清的玻璃反射着阳光,那些他未曾踏足的楼层……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房间。犹如一个个密集的蜂巢,每个巢穴里都有一个不断演算下去的人。或者说,一种“苏明安”的碎片。
思绪更开阔一些,可能不止“苏明安”,还有许多其他人的“碎片”。只要它们不断微调数据,最后合起来,几乎和本人趋近一致。
只要能造出一个苏明安,无论是冒充旧神、还是和原初有关的事都能做到。整个九幽,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巨大研究所。
甚至……也可以造出任何人。
冰白色的建筑物层层林立,井然有序的机械们交错移动,纠葛的铁管包围着这座安静的机械城。
他突然感到寒冷。
九幽……神话里地狱般的存在,虽然没有遍地盛开的曼珠沙华,却令他感到寒冷。
……
【明冲入圣城地下的实验室,看到了捆缚在实验床上的苏洛洛。】
【少女躺在床上。在显示屏的最上方,是关于她的记录:】
【h-1029号实验体,实验失败,实验体并不具有大量生产负面情绪的能力。】
【神灵制造她这样的人,把她投放到某座城市,让她感到痛苦,让她被互联网的挤压患上抑郁症,然后——让她这样的人“生产”出祂想要的情绪,研究她的身体变化。如果她的使命告终,就给她洗脑。】
【这个偌大的世界,简直相当于神灵的人体实验城。很多人都是祂的试验品。】
……
九年前,政客们拿小离等孩子当实验品。
现世,神灵拿政客们这样的人类当实验品。
九幽,黑鹊的手伸到了苏明安这样的旧神层级,妄图让神都成为他的实验品。
小离——政客们——神——黑鹊。
层层递进,自以为操纵了他人命运的人,却依然是更上一层者手中的命运傀儡。
——楚门的世界。
在九幽,这些人生活在一个个“蜂巢”之中,由黑鹊观测着。有的天天练习钢琴,有的天天直播打游戏,各自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活下去,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也不能出去。房门上的大锁犹如世界的边际,彻底隔绝了他们与外界。
当他们生活到了一种指定的频率,黑鹊就会干涉其中。比如,端来一叠热气腾腾的松饼和咖啡,比如,送一个灯塔小雕塑。观察他们一个阶段的反应。
直到他们产生交接的那一刻,他们才能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蜂巢”之中,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没有真相,也没有自由。一旦行为超出固定频率,就会被回收。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苏明安拔出了剑。
蓝绿色的荧光漂浮在他们之间,像是流淌的怪鱼。黑鹊拨弄着胸前的十字架,忽而问道:“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这个话题已经被翻来覆去地阐述,无论怎样解释都很难说清。苏明安只说:“自由地死。”
“‘自由地死’,如果也是被安排的命运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不可知的未必要证实。既然已经窥见了能够被操控的命运,就要斩断。”
“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我想代替你的命运,苏明安。”
“代替我?”
“是啊……”黑鹊的十指压在面具上,他突兀地笑了,笑得又茫然,又悲伤:“是啊,你是……‘主角’啊。我这种小人物想要替代主角,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苏明安仍不明白。这和这些蜂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黑鹊为什么笑得这么悲凉?又没人去操控黑鹊的命运。
直到黑鹊取下了面具。
那一瞬间,苏明安和长歌都滞住了。
黑鹊露出的那一张脸——也与苏明安的面貌一模一样。眉眼、鼻梁、嘴唇,都几乎一样。虽然对黑鹊的容貌有所耳闻,但这一刻才让苏明安得到了确定。
风声干涩,黑鹊的笑声融入风声。他的笑声中有一股微妙的快意,像是小孩子浇灌蚂蚁洞的快意。
……操控“碎片”们的黑鹊,竟然也是“碎片”的一部分。
黑鹊之前吸收了其他“碎片”,这说明他自己本就是最大的一块碎片。他凌驾于蜂巢之上,看似是屏幕外的看客,但也只是蜂巢的一部分,仍是楚门世界中人。
“我们正在越来越像,苏明安。”黑鹊摊开手:
“自有意识起,我就是你这张脸了。那时我就意识到,诞生于九幽的我,看似是九幽的守护者,实际上应该兼具更大的使命。”
“比如,我其实来自千年前的某个计划,目的是要完全成为你?促使我坚定决心的,是我看到了蜂巢里的‘碎片’们,我应该是相似度最高的人,我要调整他们,然后吸收他们,让他们融合于我。不能让前人的心血白费。”
“我并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就算我永远戴着面具,也改变不了我的样貌,先天作为‘复制品’而诞生于世的我,永远都不可能摆脱你的阴影,我甚至要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才能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