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在和二建同事喝酒,喝到晚上10点。后来回家,冬梅已经不在家里了。”邱宏兵充满痛苦地道,“冬梅和顾全清好上后,经常不在家。我回家后没有见到,也不会太在意。”
张佳洪道:“5月23日,你回家没有?”
邱宏兵低声道:“我到了一个女人家里,在她家里过夜。”
张佳洪怒视邱宏兵,道:“女人叫什么名字?”
邱宏兵回避了张佳洪的目光,道:“她和这些事无关。”
张佳洪道:“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是不是叫肖霄?”
邱宏兵道:“冬梅要和我离婚,我已经同意了。所以我才在外面过夜。”
张大树目光阴沉,道:“当初你和冬梅闹得轰轰烈烈,要死要活,怎么现在弄成这样?别光推责任给冬梅,你也不是什么好货。”
张大树个子不高,素来有威望,说一不二。邱宏兵比其高了大半个头,在其积威之下,下意识弯腰,低垂着头。
张佳洪与姐姐关系极好,此刻烦躁地在院里走来走去。张大树深深地望了邱宏兵一眼,又回到楼顶平台。
平台上,陈阳站在矮墙边,俯视别墅,问道:“大利,挖地三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你判断凶杀案现场在此地的理由不太充分啊。”
侯大利道:“一般来说,凶手会在自己熟悉的地域作案。杀人和抛尸,更会选择在熟悉的地方。三社水库、月亮湖别墅、南郊监控点,恰好能串成一条线。我建议召集水库管理方和红旗林场,扩大搜索范围,寻找蛛丝马迹。”
“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下定决心沿这条线查到底。”虽然侯大利年轻,但是敢于承担责任,能力又强,屡破大案,陈阳作为支队长已经将滕鹏飞和侯大利当成了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张大树来到楼顶平台,直言不讳地道:“邱宏兵就是凶手。他当初追求我女儿的时候,买了几千朵玫瑰,摆出心形,在公开场所下跪求婚,还写了些歌,玩出了很多花样,欺骗了我女儿。当初他追求的手段这样激烈,意味着分手时也会采用同样激烈的方式。这事都怪我,心不够狠,当初就不该心软。”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用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陈阳过去,想要安慰张大树,话又不知从何说起,道:“别墅地面暂时不要挖,我们明天还要勘查。”
张大树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让工人们继续上山,排成排,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搜索。”
勘查室两名警官离开了小船。
案情分析会在月亮湖管理站的办公室召开。参会人员除了刑警支队以外,还有南郊派出所、月亮湖管理站工作人员和红旗林场保卫科。讲完案情后,侯大利安排由江克扬、伍强、南郊派出所民警跟随月亮湖管理站工作人员到月亮湖周边调查走访,由马小兵、袁来安和南郊派出所民警到红旗林场调查走访。勘查室则负责检验和分析在别墅区的房间、工具房和小船等处采集到的指纹等现场痕迹。DNA室则负责检验采集到的生物检材。
警方暂时封闭了张大树别墅,派人24小时值守。
回到城区已经是黑夜,诸人忙了七八个小时,肚子早就饿瘪,部分参战民警聚于金色火锅馆。老板李晖过来点菜后,轻轻关上房门。毛肚、鸭肠、腰花等菜品陆续摆上桌,火锅翻腾,牛油飘香。大家不再闲谈,专心吃菜。
吃过饭,张小舒乘坐侯大利的车前往刑警老楼。
张小舒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道:“大利,你判断凶杀现场就在别墅,绝大多数警力都集中在这里。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判断失误怎么办?毕竟只是推论,没有过硬的线索。”
“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只能依靠现有线索选择最大的可能性,有可能对,那就继续深挖,也有可能错,错了就另想办法。”
张小舒又道:“如果判断失误,耽误案情怎么办?联合调查组的事情刚结束,如果判断失误,会不会又要被调查?”
这是在没有外人的车内,张小舒说话就直接了许多。
侯大利道:“联合调查组来查案,我自然很不痛快,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提醒我们每一件案子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工作以来,参加了不少案件侦办。我可以实事求是地预测一件事,只要我继续办案,终究会有判断失误的那一天,只要是人,就会犯错。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少犯错,尽量不犯致命错误。说到这个案子,凶杀现场和抛尸现场最有可能就是在月亮湖和三社水库这条线上,不会在荒郊野岭,最有可能就在月亮湖。我们肯定忽略了什么细节。晚上我再到刑警老楼,研究视频。”
张小舒道:“视频大队已经调取了海量视频,他们更专业,效率更高。大利你别长期熬夜,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
侯大利道:“视频大队是图侦方面的专家,寻找明确目标绝对是行家,但是他们对案情研究不如办案人员,寻找非确定性的模糊目标就存在一定困难。我们还得看视频,寻找大家都忽视的细节。”
谈话间,来到刑警老楼。老楼只有楼梯处有一盏灯一直亮着,其余灯皆为声控。夜风袭来,树叶发出响声,不知名的小虫在黑暗角落鸣叫,墙角的茉莉发出阵阵幽香。三楼办公室里洒出灯光,给黑夜打开了一个缺口。
侯大利刚刚推开门,周涛就发出一阵尖叫声,道:“想曹操,曹操到。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我找到一处有趣的画面。”
侯大利道:“什么有趣的画面?”
“这是一帮人打架,里面有梁永辉,还有顾全清,还有张冬梅,大部分主角都在场。”周涛头发依然乱得如鸡窝,双眼在屏幕前亮晶晶的。
视频是没有声音的黑白片,如果配一个名字,那就是:一个男人牵着女人的手。
张小舒指着画面,道:“3月13日,这是顾全清和张冬梅?”
侯大利道:“是的。”
张小舒道:“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从身体语言来看,两人很亲密。”
视频继续播放:一辆小汽车停在了顾全清和张冬梅前面,从车上下来五个人。从副驾驶位置下来的正是梁永辉,后面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梁永辉走路的姿势如电影中的斧头帮帮主,跩得不行。梁永辉叫住了顾全清和张冬梅。双方交谈了几句后,几个年轻人逼了过来。顾全清把张冬梅护在身后,挡住年轻人。
看到突然出现的小汽车以及跳下来的几个人,侯大利脸上肌肉顿时绷紧,目光如剑。
视频继续播放:顾全清和四个年轻人打了起来。顾全清动作敏捷,冲破了四个年轻人的包围,跑了几步,回头一拳,将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打翻。又跑两步,再回头,又是一拳,再打翻一人。后面两个年轻人还往上冲,顾全清用正蹬腿踢开其中一人,又用一个直拳砸在最后一个年轻人脸上。顾全清飞快跑到梁永辉身边,左右开弓,足足给了梁永辉四个大巴掌。然后,顾全清牵着张冬梅的手,拦了路边一辆出租车。
所有人原本以为顾全清会挨揍,谁知事情发生了戏剧化翻转。顾全清不是文弱书生,身手敏捷,头脑好用,一打五,赢得非常轻松。
周涛不停地啧啧赞叹,道:“顾全清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打架这么厉害,真是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张小舒道:“涛哥的形容不恰当,顾全清是打狗人,那伙人才是狗。可惜啊,顾全清遇害了。”
侯大利升起一个大大的疑团:从视频上来看,顾全清应该是练家子,那么是谁杀了他,凶手是一人,还是几人?
随即又升起另一个疑问:由于梁永辉和张英没有关系,最初排除了梁永辉使用面包车作案的可能性。在这个视频中,梁永辉带人来围攻顾全清的手法与面包车猥亵案手法非常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梁永辉这伙人没有戴帽子和眼镜,行动也不算干净利索。
张小舒主动道:“大利,晚上我没事,也可以看视频,分点任务给我。”
侯大利道:“周涛主要跟踪梁永辉,你就跟踪肖霄。”
张小舒道:“肖霄是谁?”
周涛调出几张照片,道:“这是肖霄的生活照和大头像。”
肖霄的大头像是在吴煜案中所留。照片中,肖霄未施粉黛,穿上了江州看守所的“黄马褂”,面部看上去非常干净,神情忧郁,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生活照有一半是视频中的截图,在金色酒吧的截图里,肖霄面部妆容非常夸张,在灯光下如妖精一般,打扮性感,低胸、露脐、短裙,将年轻女人的身体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另外还有一些是吴煜案时收集到的生活照,在这种生活照中,肖霄打扮时髦,是典型的都市丽人形象。
张小舒接受任务后,到房间里用笔记本电脑看视频。她所住房间的设施设备按照星级标准配备,用起来相当舒服。最关键的这是单位住房,住在这里不再有寄人篱下之感。
第二天零点,易思华过来敲门,道:“张小舒,出来吃烧烤。”
烧烤在周涛房间。一个漂亮的女孩惊讶地道:“你是张小舒,我是朱朱啊,还记得我吗?”张小舒认出了对面的女孩,道:“你是弹钢琴的朱朱?”朱朱道:“对,是我。上一次学院搞校庆,我们还同台演出了。”
侯大利最后进来,道:“谢谢朱朱,还能想到给我们送夜宵。”
周涛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张小舒,道:“没有想到你和朱朱还认识,给你一瓶,随便喝多少都可以。朱朱酒量不行,半瓶就要倒。”
张小舒记住了姐姐的话,不愿意在侯大利面前显露出好酒量,道:“我也就喝一杯吧。”
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就着烧烤,喝点啤酒。周涛在女友面前特别勤快,跑上跑下,屁颠颠的。
张小舒轻轻喝了一小口啤酒,道:“我在3月的视频中找到一段肖霄和邱宏兵在一起的视频。这对夫妻确实走到头了,张冬梅天天和顾全清在一起,邱宏兵和肖霄也是卿卿我我,无所顾忌。”
侯大利端着酒杯,有些走神。他最初和大家一样,认为邱宏兵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可是今天看到顾全清和梁永辉一帮人打架的视频后,梁永辉的嫌疑上升,邱宏兵的嫌疑下降。当前最难的事情在于没有找到尸体,如果一直找不到尸体,那案子就会悬在半空,下一步的侦查工作很难展开,非常难受。
易思华伸手在侯大利眼前晃了晃,道:“怎么,又神游九天?”
侯大利这才回过神来,道:“想起案子了。”
易思华撇了撇嘴巴,道:“顾全清应该练过,身手不错。另外还有一个张冬梅,凶手作案应该不止一个人。梁永辉带了一帮人找麻烦,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张小舒作为法医有着不同的看法,道:“顾全清就算会武功,但只要不是面对面,用暗算的方式,单人也可以打倒顾全清。如果用药,更能轻易解除顾全清战斗力。药的种类很多,药店里的非处方药就有很多能达到这个效果。最简单就是安眠药,如果凶手能够提前判断顾全清和张冬梅的去向,提前放入安眠药,就算顾全清是武林高手,一样会束手就擒。”她说这话时,想起了汪爷爷,从体力上来说,汪爷爷根本无法与许大光和许海对抗,使用了药物后,杀人于无形。
这是一句随口之言,张小舒并没有经过认真思考,只是觉得易思华的观点有些片面。可是这随口之言进入侯大利脑中,却很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他打开一瓶啤酒,道:“这杯酒要敬张小舒。”
张小舒有点惊讶,道:“为什么?”
侯大利道:“你不是刑侦科班出身,但是直觉很棒,刚才你的推论中有很重要的一点,凶手应该能够预判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行踪,这一点很重要。邱宏兵的作案嫌疑还是最大。你随便喝,我干了。”
张小舒很想喝完这一杯,想起不要留下“酒仙”的雅号,以免重蹈姐姐张小天的覆辙,便抿了一口。
朱朱积极主动地和侯大利碰了两杯。
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气氛融洽。到了凌晨2点这才各归寝室。回到寝室,侯大利睡在床上,脑中全是案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早上,天已大亮。
隔壁传来如泣如诉的吉他声,一个个忧伤音符钻进了沉睡中的侯大利耳中。他听了许久,才睁开眼。阳光从窗帘空隙射入,照在脸上,眼角处有一点点反光。
7月9日,上午。
重案一组第二次案情分析会刚刚开始,分管副局长宫建民和刑警支队长陈阳走进会议室。
黄大森爆炸案拖延至今,已经成为江州市公安局的一道深深的伤口。除了重案大队长滕鹏飞率重案大队二组和三组进行抓捕以外,其他警力已经回到各自单位。早上上班时,关鹏把宫建民叫到办公室,询问了张冬梅和顾全清失踪案的进展,传达了市委市政府的要求。
从关鹏办公室出来后,宫建民得知重案一组正要开案情分析会,便和陈阳一起过来听案子。
侯大利站了起来,问道:“关局,有什么指示?”
宫建民摆了摆手,道:“你们继续开会,我先听。”
侯大利坐下来,面对侦查员们,道:“还是按照老规矩,各组先汇报。红旗林场那边是什么情况?”
马小兵道:“我、老袁和南郊所的廖所一起去了红旗林场,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负责林场月亮湖片区的巡山工人每天都要巡视一次。巡视完毕后,他们还填有巡视记录。”
廖所长补充道:“巡视工人非常熟悉区域内的一草一木,只要不是非常偏僻的区域,都在其视线范围之内。如果凶手抛尸林场,按规律会偏离小路,但是不会偏离太远。张大树派了上百人,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搜索,昨天搜到天黑,今天天刚亮,又开始搜山了。”
宫建民问道:“邱宏兵在不在搜山现场?”
马小兵道:“在场,走在队伍最前面,我见了他一面,脸上被茅草拉了很多血印子。”
“你继续问。”宫建民不再问话,眉头打结。
侯大利道:“湖边是什么情况?”
江克扬道:“我们租了条船,沿湖走了一圈。距离别墅区约三公里的湖对岸有一家人,这家人把房子建在小河湾处,那家女人很生气地骂别墅区的人,说别墅里的有钱人都是神经病,半夜开船出来。她睡眠不好,马达声贴着湖面传过来,立刻就将她吵醒了。她记得最近一段时间有两次马达响:一次是一个多月前,准确时间记不清楚了;另一次就在前不久。”
侯大利道:“你来画一下那家人和别墅的位置图。”
江克扬在白板上画出别墅和那家人的位置。停船位置离月亮湖别墅区有一段距离,恰好在湖中心位置。整个湖面呈长条形,湖中心位置离湖岸并不远。
在场的侦查员见识过人性的险恶和阴暗,明白顾全清和张冬梅遇害的可能性极大。顾全清和张冬梅失踪案最麻烦的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管有多少旁证,只要没有找到尸体,杀人案都难以成立。夜晚行船,这是很异常的现象,引起了诸多侦查员的警惕。
“夜晚从湖面传来的马达声”,这如同一滴水落入高温的油中,在侯大利脑中溅出噼啪的声音。如果第一现场在别墅,那么抛尸现场只有两个地方:一是湖中,二是山上。以侯大利的判断,抛尸湖中的可能性更大。他将目光停在了勘查室小林身上,问道:“从那条船上找到了什么?”
小林道:“我们在船上找到了邱宏兵和肖霄的指纹,很多,满船都是。还在船舷内侧发现了两块可疑的斑状物,经检测,是精斑,从精斑中检测出邱宏兵的DNA。”
没有发现张冬梅和顾全清的生物信息,这让侯大利略感失望。他又问:“指纹留在船上有多长时间?”
小林道:“斑点留下的时间都不长,没有经历大雨。大雨是在7月1日,也就是说,这些指纹就是在7月1日后留下的。但是,邱宏兵的指纹有两种,第一种是新鲜的指纹,数量最多,另外,在船舷内侧发现了几枚指纹,都是邱宏兵的,我推算时间大约在一个月。这是我的推算,纯粹凭经验,上不得法庭。这是我写的汇报材料,昨天晚上写出来的,这和老克的汇报没有关系。”
侯大利道:“这样看起来,别墅的那只小船在晚上出动过两次:一次是在近期,一次是在约一个月前。5月23日晚上,那正是在一个多月前。”
江克扬道:“应该是这样。”
侯大利思索了一阵,道:“船上有没有其他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