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二)

包裹里其余没能卖出去的一大堆物件,又不是就真是什么破烂货了,离开了鬼蜮谷和骸骨滩,一样有机会卖出手换来真金白银的。

陈平安打定主意,回头原路离开铜臭城,一定要再打赏给那城门校尉鬼物一颗雪花钱,那家伙一定是嘴巴开过光吧,自己这趟金粉坊,可不就是财源广进?

背好行囊,陈平安重新戴起斗笠,从袖中取出那只粉彩瓷罐,放在柜台上,望向那妙龄女鬼,笑道:“就当是一笔彩头赠送,聊表心意,祝掌柜的生意兴隆。”

那个名叫贞观的掌柜快速瞥了眼唐锦绣,见后者毫无反应,妙龄女鬼这才笑着收下。

陈平安离开金粉坊,从先前城门离开铜臭城,丢了一颗雪花钱给那城门校尉,后者大喜,连连躬身道谢。

陈平安去往青庐镇。

在那边找个歇脚的地方,除了休养生息之外,还要画两张金色材质的缩地符。

毕竟鬼蜮谷内,称得上安稳二字的地方,兰麝镇都不算,只有披麻宗竺泉亲自坐镇的青庐镇而已。

青庐镇距离铜臭城不远,只是山水绕路,陈平安也没有御剑,只是徒步行走,在能够看到青庐镇的轮廓后,微微松了口气。

陈平安离开铺子后。

唐锦绣手指轻轻敲击柜台,满脸笑意。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不但成功请神,还略有赚头,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挣钱了。

不过唐锦绣有些犯嘀咕,生怕自己那个难得严肃教训自己的哥哥,会骂自己“画蛇添足”。

在陈平安走出城门的那一刻,唐惊奇就来到金粉坊的铺子。

唐锦绣有些视线游移不定。

唐惊奇笑道:“挺好的,应对得体,竟然还水到渠成地做了一笔好买卖,难得难得,都知道帮着铜臭城挣钱了。”

唐锦绣如释重负。

唐锦绣得意洋洋,问道:“哥,你说那家伙晓得我身份不?”

唐惊奇扯了扯嘴角,“一开始未必确定,等到离开铺子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唐锦绣疑惑道:“是我哪里露了马脚?一位金粉坊的坊主,知晓那么多历史典故吧,不算破绽吧?我身边的几位女官,随我看过了几百年的书籍,也都能够如数家珍的。”

唐惊奇瞥了眼那女鬼贞观,指了指她。

本就肌肤白皙的妙龄女鬼,立即吓得脸色愈发惨白无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唐锦绣哎呦一声,后知后觉道:“那家伙当时送出粉彩小罐,是故意试探贞观?”

唐惊奇似乎心情不错,笑道:“你起来吧,又不是多大的过错,本就是件藏不住的事情。对于练气士而言,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远远不如他们心中的猜疑。再者,外乡的任何一位世间修士,只要能够有此境界,一大把年纪便都不会活到狗身上去的。你们两个的一言一行,和最终结果,已算是最好的了,我这个当城主和哥哥的,对你们没有理由再多苛求。”

唐惊奇离去之前,对妹妹说道:“记得赏赐给她一颗小暑钱。你啊,对铜臭城男子的那些大度和一掷千金,若是能够匀一些给女子,就好了。”

唐锦绣翻了个白眼。

那边。

陈平安已经摘了面皮,走入青庐镇,并不大,甚至还不如那座奈何关集市。

就纵横交错的两条大街而已,估计屋舍建筑加在一起,不到百余栋,并且并无任何豪宅府邸。

路上也行人寥寥,不过茶摊酒楼倒是也有,卖茶贩酒的,竟然都是姿色出众的少女妇人,想必是那铜臭城在此谋生的女子了,而且多半是有些修道根骨、可惜却又无法成为披麻宗修士的。

青庐镇倒是有两家仙家客栈,一南一北,北边的,价格就贵了,一天一夜就要十颗雪花钱,南边的,才一颗。

陈平安问了是否因为灵气悬殊的关系,不曾想北边客栈那位女子嫣然一笑,十分实诚,说并无差别,只是北边客栈离着那位宗主的修道茅屋近一些,有钱的仙师,都愿意在这边扎堆,而且杜仙师常年都居住在这座客栈,所以经常能够碰着。

于是陈平安就转头去了南边。

那女子眨了眨眼眸,似乎有些讶异。

能够走到青庐镇的修士和纯粹武夫,可都一个个财大气粗,真没谁兜里是缺钱的主儿,只分有钱和更有钱的两种,天底下最金贵的面子,岂能因为这一天的九颗雪花钱,就给自己丢在地上捡不起来?

陈平安要了一间屋子后,开始倒腾咫尺物和那只包裹,换了些新鲜物件,放入包裹中。

打算隔个几天再去一趟铜臭城金粉坊。

这叫逮住了一头肥羊,就使劲薅羊毛。

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

做完这些,陈平安继续以一颗颗雪花钱修缮身上那件春草法袍。

约莫一盏茶后,陈平安停下此事。

修补法袍一事,不是砸钱就行,是一门细致活。

陈平安开始练习剑炉立桩,运转那依旧无法彻底打破所有关隘的剑气十八停。

一个时辰后,陈平安喝了一大口养剑葫内的深涧水,开始炼化水气精华,补充自身水府。

只是一个多时辰,才一鼓作气炼化出三滴“泉水”,给水府中三位绿衣童子接在手心。

陈平安的这类粗浅修行,尚且如此耗时,一旦闭关,更是两耳不闻世间事,所以才有那个说法,山中不知人间寒暑。

当陈平安趁着休憩时分,沉浸心神,阴神化作一粒芥子,巡游水府,结果就遭了那些小家伙们的幽怨眼神。

大概是说天资平平,就应该更加勤勉修行,笨鸟先飞啊。为何打造出关键窍穴的这么一座大府邸后,这些年莫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简直就是一天打渔一年晒网了。

陈平安愧疚难当,狼狈离开水府。

那条武夫纯粹真气凝练化成的火龙,在水府门外的一处岔口处,它默默凝视着陈平安。

陈平安黯然不语。

它一摆头甩尾,快速游曳离去。

早些年,它那头颅之上,曾经站着一位儒衫仗剑的金色小人。

与它一起巡狩四方,在这座小天地内一同开疆拓土,所向披靡,如同相得益彰的庙堂文武。

陈平安收起念头,撤了内视之法,回过神后,坐在桌旁,视线低敛,怔怔无言。

讲道理这件事,说服别人不容易,说服自己也很难。

那么为什么还要讲理呢。

一碗市井饭,一部拳谱。

值得吗?

为此付出的代价,即便极其巨大,已经伤及大道根本,可自己的那个选择,真的就对吗,万一是错的?

陈平安不是在纠结于第一个早有答案的问题,以及那个注定暂时不知对错的问题。

但是陈平安在害怕,心悸不已,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自己会想这些。

陈平安猛然间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后,离开桌子,身形颠倒,一袭青衫大袖飘摇,闭上眼睛,开始以天地桩倒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