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最难是个今日无事
崔东山与姜尚真对视一眼。
一个说姜道友你是地主,理当由你负责收场,一个说崔道友你别撂挑子,这黄鹤矶尚未崖刻你那篇千古雄文,不能说没就没了。
一旦两位止境武夫,彻底放开手脚相互问拳,又不愿挪个地方比拼拳脚功夫,一拳一座凉亭掀翻滚落江水,一脚一大片白玉阑干粉碎,一座聚宝盆的黄鹤矶能否留下半座,还真不好说。
所幸陈平安对姜尚真说道:“我们先回云笈峰。”
然后陈平安朝那黄衣芸再次抱拳,“晚辈曹沫,回头再与前辈请教拳理。”
叶芸芸只觉得仿佛天地重量骤然一轻,她抱拳还礼。
姜尚真立即与年轻山主拱手致歉,其实他今天擅自将叶芸芸从老君山带来黄鹤矶,本就是有几分私心,真要打得云窟十八景变成十七景,姜尚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福地还有七八处候补景点,只不过负责黄鹤矶事宜的姜氏子弟和供奉客卿,事后免不了要在姜氏祠堂那边撒泼。
裴钱跟着抱拳,与叶芸芸说道:“晚辈郑钱,今天多有得罪,将来只要有机会,就去云草堂拜访叶前辈。”
叶芸芸点点头。
陈平安带着裴钱和崔东山离开黄鹤矶,先生师父,学生弟子,无巧不成书,三人竟然齐聚异乡。
师父好像在想事情,裴钱就一路跟着,没说话,崔东山则在那边一个人掰手指头,不知道碎碎念叨个什么。
陈平安在走下黄鹤矶,在江边渡口停步,突然说道:“我想好了,落魄山下宗,就选址在这桐叶洲,只是具体位置,我还需要走一趟老君山的山河图。”
崔东山抬起袖子,振臂高呼,“先生英明,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功盖千秋……”
落魄山不但要从仙家山头升为宗门,还要再来个下宗!
这意味着先生已经下定决心,等他返回家乡,就不会再刻意隐藏落魄山的底蕴了。不但如此,还要顺势一举创立下宗,让浩然天下的东线三洲,北俱芦洲,宝瓶洲和桐叶洲,全部吓一大跳。
陈平安无奈道:“你可拉倒吧,给我消停点。”
崔东山当下这副德行,跟剑气长城那座牢狱里边的飞升境化外天魔,挺像的。
当年在那远远乡,担任年轻隐官的年轻山主,当时是觉得化外天魔霜降与学生崔东山挺像的。
大概这就是一位远游客返乡与否的最大区别了。
崔东山立即闭嘴。
落魄山如今都不是宗门,在宝瓶洲都无甚名气,而这位刚刚尚未真正归乡的年轻山主,就已经想着创立下宗了。
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山头成为宗字头,绝对不是一种轻松的事情,想要再建造下宗,已经是登天之难,尤其是跨洲选址下宗,自然是比登天更难,一是难以获得中土文庙的点头许可,需要消耗宗门功德,再者难在入乡随俗,水土不服,玉圭宗荀老前辈为何要让姜尚真捎那句话给自己?又为何是姜尚真担任书简湖真境宗的首任宗主?
同样是作为下宗,骸骨滩披麻宗在北俱芦洲的立足,同样历经坎坷,不得不数次更换选址,一路南迁到一洲最南端,最后还是靠着与鬼蜮谷京观城的对峙厮杀,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虽说这一切,都在披麻宗上宗的算计之中,其实一开始就是奔着壁画城神女图而去。但是披麻宗先前几次驻足的风雨飘摇,北俱芦洲修士的待客之道,确实让披麻宗老一辈修士苦不堪言。
这就像许多世族豪阀出身的官宦子弟,在地方为官,一样会百般不顺,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阻力重重,处处穿小鞋,当年骊珠洞天历史上的首任县令吴鸢,作为国师弟子,豪阀女婿,还不是被福禄街和桃叶巷的那些大姓家族联手排挤得灰头土脸,换成寻常毫无靠山的寒族官员,说不定反而不至于如此难堪。这里边涉及到太多的人情世故和宦海风波,涉及到十大族四大姓与大骊宋氏的掰手腕,所以又比如吴鸢饱受排挤,升迁缓慢,最终黯然离开,平调远去旧朱荧王朝中岳山脚担任郡守,而之后的袁正定和曹耕心,两位上柱国姓氏子弟,在龙州的仕途反而就要顺畅许多,这就又是官场上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裴钱神采奕奕,反正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要师父在自己身边,她就不用担心犯错,不用担心出拳的对错,不用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师父在,她就会很安心,天不怕地不怕。
裴钱下意识就要伸出手,去攥住师父的袖子。只是裴钱立即停下手,缩回手。
陈平安问道:“咱们落魄山,如果假设没有任何一位上五境修士,单凭在大骊宋氏朝廷,以及山崖、观湖两大书院记载的功德,够不够破格升为宗门?”
崔东山有些犹豫。
陈平安补充一句,“而且我们俩,不计算在内。”
若是无法一剑打开天幕,去往第五座天下。
那就只好按照规矩行事了,需要以功德换取关牒。
既然赵繇能够凭此重返浩然天下,那他陈平安就一样可以去往崭新天下。
至于是否自己一剑功成,并不重要,如今的陈平安,若是能够与左师兄重逢,肯定二话不说,就是师兄弟聊完天,就厚着脸皮请师兄帮忙仗剑开路。如果师兄不肯出剑,那他就搬出先生。
“一个山头一座仙府,能否升为宗门,有无上五境修士,甚至都不可以是供奉、客卿,必须是自家一脉谱牒嫡传,自古就是浩然天下的一条山水铁律,不过如今天下形势有变,尤其是四洲山河破败不堪,确实还是可以商量的,中土文庙为了尽早稳固山河气运,一些个曾经的宗门候补山头,如先生所说,‘破格’升任宗门,确实是有希望的。”
崔东山抬起雪白袖子,伸出爪子轻轻挠着下巴,答道:“不过落魄山积攒下来的功德,明面上还是稍稍不够,难以服众。但是如果三方在桌面底下明算账,其实够格了,很够。”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落魄山暂时还不用太过招摇,未来的升任宗门和下宗选址,需要同时进行,甚至极有可能,会在桐叶洲选址万事俱备之时,十年,至多十年,到时候再来与大骊皇帝和两洲书院开这个口,反正落魄山又不是说书先生在天桥底下讲故事,得让人隔三岔五就要一惊一乍。”
陈平安轻轻点头,随即疑惑道:“至于你所谓的‘很够’?怎么讲?”
崔东山开始掰手指头,“玉璞境米裕,元婴境崔嵬,咱们这两位老剑仙、大剑仙,战功其实都不小,不过先前身份都挂靠在了披云山那边,不显山没露水的,只等先生回了落魄山再做定夺。夫子种秋在西岳山头,既出拳杀敌,也帮忙运筹帷幄,很不错,还帮着落魄山与风雪庙和西岳山君那边,积攒了一份不小的香火情。隋右边虽然迟迟未能跻身元婴剑修,但是大骊功劳簿上还是有些的,只要她认祖归宗,又是一份可以划归落魄山的不小战功。反正真境宗第三任宗主,是刘老成,与先生是老朋友了,在这件小事上不会太过斤斤计较。至于卢白象和魏羡,暂时还没必要表明身份。至于大师姐,更是了不得,在金甲洲和宝瓶洲战场上,杀敌无数,挣的战功,比两位剑仙还大,北俱芦洲年纪最大的一个止境武夫王赴愬,眼馋大师姐的习武资质,那臭不要脸的老莽夫,挖墙脚挖到咱们落魄山来了,差点没跪在地上求大师姐当徒弟……”
裴钱轻轻咳嗽一声。
崔东山立即乖乖转移话题,“此外还有先生从剑气长城拐来的那位长命道友,也有一桩天大的山水功德在身,大骊宋氏对此心里有数。”
陈平安纠正道:“什么拐,是我为落魄山诚心诚意请来的供奉。”
崔东山小声道:“先生,如今长命道友担任落魄山掌律。”
陈平安愣了一下,“长命不是与韦文龙一起坐镇账房?”
因为在陈平安最初的设想中,长命作为世间金精铜钱的祖钱大道显化而生,最适宜担任一座山头的财神爷,与韦文龙一虚一实,最合适。而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山头仙师,想要担任能够服众的掌律祖师,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很能打,术法够高拳头够硬,有资格当恶人,一个是愿意当没有山头的孤臣,做那饱受非议的“独-夫”。在陈平安的印象中,长命每天都笑意淡淡,温婉贤淑,脾气极好,陈平安当然担心她在落魄山上,难以站稳脚跟,最重要的,是陈平安在内心深处,对于自己心目中的落魄山的掌律祖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那就是对方能够有胆子、有魄力与自己顶针,较劲,能够对自己这位经常不着家的山主在某些大事上,说个不字,并且立得定几个道理,能够让自己哪怕硬着头皮都要乖乖与对方认个错。
所以落魄山掌律一职,是陈平安心目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位置。
原本按照陈平安的最初设想,是交由夫子种秋从供奉升任一山掌律。
虽然打乱了自己的既定安排,陈平安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神色,只是缓缓思量,小心斟酌。
裴钱突然说道:“师父,长命担任掌律一事,听老厨子说,是小师兄的鼎力举荐。”
陈平安笑了起来,“那你觉得长命担任掌律,效果如何?”
裴钱点点头,实诚道:“师父,有一说一啊,我反正是跟她聊不到一块了,但她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掌律,长命喜欢认死理,六亲不认,但是她讲道理,又不会摆出那种跟人争吵的架势,能够打蛇七寸,一两句看似轻飘飘的软话,就可以让人忌惮。长命每天遇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开始觉得很和蔼可亲,可看久了,其实怪渗人的。”
陈平安松了口气,“这就好。”
陈平安眯眼道:“既然是宗门了,咱们落魄山,迟早还是需要一位能够经常抛头露面的上五境修士,又不能是供奉客卿,有点麻烦。实在不行,就只好跟披云山借个人了。”
崔东山笑嘻嘻道:“可以啊,刚好让那米裕来呗?反正他一开始就觉得当个供奉太见外,又早有铺垫,从披云山客卿担任落魄山道统法脉的嫡系,比较水到渠成,外人都会习惯性误认为是披云山魏大山君的成人之美。米裕身在北俱芦洲彩雀府多年,每隔几个月就要飞剑传信披云山,询问先生回了么,到家么。估计再没个山主的消息,米剑仙就要安心在那边开枝散叶了。”
陈平安摇摇头,“最好别是什么剑修,太吓人。”
崔东山小声道:“正阳山和清风城如今可都是宗门了,正阳山甚至都有了下宗,就在那剑修胚子最多的中岳地界,这些年大肆扩张,风生水起得很呐,清风城许氏也希望能够在南边选址下宗,如今正在通过身为姻亲的上柱国袁氏,帮忙在大骊京城那边四处打点门路。”
陈平安笑问道:“正阳山终于有一位上五境剑仙了?是那位曾经通过闭关躲着李抟景问剑的祖师?”
崔东山伸出大拇指,“先生妙算无穷!”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落魄山就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推出一位租借而来的玉璞境剑仙了。不然正阳山和清风城反而容易成天胡思乱想,睡不好觉。”
陈平安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到了宝瓶洲后,返回家乡路上,我们记得绕开正阳山和清风城,不然担心一个没忍住,我就要去祖师堂做客了。”
崔东山说道:“学生记住了,路上会提醒先生睁只眼闭只眼。”
陈平安最后说道:“现在我是怎么想的,不意味着我们回了家就一定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霁色峰,我们再一起商议。”
崔东山轻轻点头。
陈平安心中默念一句。
时时在法中,处处法无碍。
崔东山伸手挡在嘴边,小声嘀咕道:“先生,大师姐刚才想要攥你袖子哩。”
裴钱满脸涨红,怒道:“大白鹅!”
陈平安满脸笑意,抬起手臂,抖了抖袖子,“只管拿去。”
裴钱哪里好意思,恼羞成怒,一手肘打在崔东山的肩头,大白鹅立即闷哼一声,当场横飞出去,空中旋转无数圈,落地翻滚又有七八圈,直挺挺躺在地上。
陈平安问道:“姜尚真此举?”
崔东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点头道:“云草堂是如今桐叶洲难得的一股山涧清流,姜尚真大概是希望他的叶姐姐,与咱们落魄山赶紧混个熟脸,方便以后多多往来。毕竟等到水落石出,咱们公开选址下宗,以黄衣芸的清高性情,未必愿意主动靠上来。等到咱们在这边开宗立派,那会儿蒲山差不多也跟金顶观和白龙洞闹掰了,云草堂与我们结盟,火候刚好。姜尚真肯定猜出了先生的想法,不然不会多此一举。周兄弟当供奉,鞠躬尽瘁,没的说。”
渡口这边,一艘渡船尚在江心飘荡,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外人。这要归功于姜尚真的一掷千金,至今云笈峰和老君山不少游客还被堵在门口,不得通过黄鹤矶去往别处景点。除非有胆子、有实力学那裴钱,破开山水禁制。
其实江上有一条云桥,先前程朝露几个的往来,就是以此过江,若是寻常修士在黄鹤矶那边鸟瞰大江,却会看不真切,免得妨碍景色。
陈平安停步在渡口,显然是有乘船过江的打算。
先前自己和裴钱,师徒两人先后渡江,动静都不小,江水翻涌,害得一叶扁舟起伏不定,撑船老蒿师嘀嘀咕咕,多半是在那骂骂咧咧。
所以陈平安想要亲口道一声歉。这跟在此摆渡挣钱的老舟子是谁,什么境界,会不会是那喜作渔夫吟的隐士高人,没有关系。
陈平安在等待渡船靠近的时候,对身旁安安静静站立的裴钱说道:“以前让你不着急长大,是师父是有自己的种种忧虑,可既然已经长大了,而且还吃了不少苦头,这样的长大,其实就是成长,你就不用多想什么了,因为师父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何况在师父眼里,你大概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裴钱嗯了一声,小声说道:“师父在,就都好,不会再怕了。”
陈平安转过身,伸出手掌比划了两下,一个是当年师徒离别时裴钱的身高,一个是陈平安心中以为重逢时裴钱的个子,还没到如今裴钱的肩头,笑道:“说归说,其实师父心里边,还是挺失落的,个子一下子窜这么快,师父总觉得没照顾好你,以后都得补上,对了,这些年抄书没落下吧?”
裴钱展颜笑道:“没呢。”
陈平安想了想,“至于压境喂拳,就算了啊。师父先前破境没多久,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受伤不轻,你看黄衣芸与师父问拳,都没敢答应不是?”
裴钱脸上苦着脸,眼中却忍着笑。
陈平安伸出大拇指,擦掉裴钱浑然不知的眼角泪水,轻声道:“还喜欢哭鼻子,倒是跟小时候一样。”
崔东山在一旁哀怨道:“先生,学生其实亦有好些辛酸泪,都可以掬在手心映明月了。”
“滚。”
“好嘞。”
渡船都没真正靠岸,那老舟子以手中竹蒿抵住渡口,让渡船与渡口拉开一段距离,没好气道:“乘船过江,一人一颗雪花钱,客官舍不得掏这冤枉钱?”
陈平安抱拳道:“先前举动无礼,与老先生道歉。言语诚意不太够,那就花钱权当赔罪。”
裴钱跟随师父一起抱拳致歉,只是她远远不如先生会说话,就没开口。
老舟子立即笑逐颜开,赶紧松开竹蒿,渡船轻轻撞在渡口上,“姜氏挣钱路数太黑心,都有了那河上云桥,还昧着良心让我摆渡撑船,若非寄人篱下,有规矩在,不然今儿过江,就不让客官掏腰包了。”
陈平安给了三颗雪花钱,老舟子收入袖中,拨转船头,侧身靠岸,老人站在小舟船头那边。
三人登船,陈平安坐在船头那边,裴钱与师父并排而作,双手握拳轻放膝盖,崔东山独自坐在小船中央,抛了一只袖子入水,好像在用袖子钓鱼。
小船缓至江心。
老蒿师突然转头道:“客人瞧着像是一位饱腹诗书的读书人,恕我冒昧,敢问何谓参禅?”
陈平安笑道:“问个佛心是什么,不知即是参禅。”
老蒿师细细咀嚼一番,点头赞赏道:“夫子恁大学问,此语有真意。老头儿我在此撑船多年,问过好些读书人,都给不出夫子这般好答。”
有此扪心一问,是心动起念,由此想去是修行,自觉不知是心定,若能以此扪心问不停,便是渐次修佛去灵山,最终心有灵山不远求,不外求。
陈平安补了一句,“是我与书上圣贤借来的答案。”
崔东山赶紧抬头,澄清道:“别别别,自古书上无此语,分明是我先生自己心中所想。先生何必谦让。”
老蒿师点头道:“我相信是夫子自己琢磨出来的答案,心中早有此答,只等今夜此问。”
陈平安笑道:“我叫曹沫,老前辈直接喊我名字即可。”
老蒿师摇头道:“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夫子确实不用如此谦让。不过夫子有个好名字啊,世间最出名之‘曹沫’,本就是刺客列传第一人,关键是能够先输后赢,韧性后劲十足。夫子既然与此人同名同姓,相信以后成就,只高不低。”
陈平安赶紧嘴上说不敢想不敢想,偷偷瞥了眼崔东山,崔东山立即还了个眼神,示意先生多想了。
陈平安松了口气,差点误以为眼前老舟子,就是那曹沫,岂不尴尬。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人生忙碌不停歇,何苦来哉。”
老蒿师自顾自感慨一番,忍不住又转头问,“夫子可知晓苏仙所说的人生十六赏心事?”
陈平安点头道:“月夜携友行舟崖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是苏子所谓的第一赏心悦事。”
老蒿师使劲撑起一竹蒿,一叶扁舟在水中去势稍快,“苏仙豪迈,我倒是觉得良辰美景十六事,都比不上个‘今日无事’。”
陈平安笑道:“老先生所说甚是,只不过道在瓦甓,忙碌是修行,休歇是修心,一日有一日之进境。话说回来,如果能让今日忙碌时变成个今日无事,便是个道心里外皆修道、我乃地上一真人了。”
老蒿师轻轻撑蒿划水,涟漪阵阵,小舟飘摇,“夫子此语真真妙哉。所有金丹客与陆地神仙,都该听一听夫子此语,人心炎炎酷暑中,可得一剂清凉散。”
陈平安拱手笑道:“老先生言重了。”
裴钱只是一言不发,她坐在师父身边,江上清风拂面,天上明月莹然,裴钱听着先生与外人的言语,她心境祥和,神意澄净,整个人都逐渐放松起来,宝瓶洲,北俱芦洲,皑皑洲,中土神洲,金甲洲,桐叶洲。已经独自一人走过六洲山河的年轻女子武夫,微微闭眼,似睡非睡,似乎终于能够安心小憩片刻,拳意悄然与天地合。
到了对岸渡口,陈平安与裴钱下船登岸,崔东山却说要没过瘾,再往返乘坐一趟渡船,让先生等他片刻。
陈平安就与裴钱散步江边。
那老蒿师笑呵呵接过两枚雪花钱,崔东山站在船头一边,嬉皮笑脸道:“常在河边走,小心钱烫手。”
老蒿师好像没听明白白衣少年的怪话,只管撑船挣钱,去往黄鹤矶那边的渡口。
崔东山一个蹦跳,轻飘飘踩在船栏上,双手负后,缓缓而行,“昔年名高星辰上,如今身堕瘴海间。青牛独自谒玉阙,却留黄鹤守金丹。”
老蒿师置若罔闻。
崔东山又笑道:“惯向北斗星中骑木马,东山却来水上撑铁船。”
老蒿师瞥了眼那俊美少年,笑道:“星君酌美酒,劝龙各一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