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微笑点头,来到陈灵均和陆沉身边。
荆蒿目瞪口呆,自己察觉不到陆掌教的气机也就罢了,怎么近在咫尺的地方,还藏着一位高人?!
白登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还是返回道场待着好了,外边天地,万分凶险。
知道小陌就在附近,跟见着小陌站在自己身边,那是两回事。
陈灵均拍了拍陆沉的手,警告道:“嘛呢嘛呢,赶紧撒开!”
陆沉无动于衷,笑道:“不知道了吧,我跟小陌先生认识得更早,关系老好了。”
小陌笑了笑,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陆道长的这个说法,不过与此同时,小陌也以眼神示意陈灵均放宽心。
陈灵均双臂环胸,“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陆沉再次转头望向山顶,伸长手臂使劲挥手,“是谢姑娘,对吧,这边这边,你跟小陌先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下次一定喝你们的喜酒啊。”
山顶一棵树上,有个头戴貂帽的少女站在树枝上边,咧嘴一笑,“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哩。”
陆沉学那老秀才唉了一声,“谢姑娘莫要胡说!分明八字有一撇了。”
八字才一撇,单相思嘛。
谢狗到底是吃了读书少的亏,不曾听出陆掌教的一语双关,她笑容灿烂,只觉得这话说得漂亮了,朝那陆沉点点头,她再视线偏移,望向小陌,语气软糯道:“我先回了,等你一起宵夜哈。”
朱老先生说了,在外边,得给自己男人一些面儿,回到家中关起门来,该如何如何。
陆沉忍住笑,“小陌先生,好福气。”
小陌无奈道:“还好吧。”
陆沉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脑袋,打趣道:“陈大爷,这个荆蒿,青宫太保,认得么?”
陈灵均依旧双臂环胸,当我是傻子么,这么大名气的山巅老神仙,当然认得,只不是那种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的那种认识。
年纪轻轻就每天喝枸杞茶的白玄,编了一部英雄谱,而陈灵均也没闲着,秘密撰写了一本被自己取名为“路人集”的册子。
将那些大可以擦肩而过、千万别跟自己相互认识的山巅人物,名单一一罗列出来,终于被陈灵均整理出了这么一部以后行走江湖的傍身秘籍。
其中就有流霞洲的青宫太保,荆蒿,荆老神仙,按照一些山水邸报记载的山上传闻,术法懂得很多,一洲扛把子,黑白两道都很混得开。
不曾想这个假装读书人的家伙,竟然就是那个远在天边、高不可攀的荆蒿,看来今夜偶遇,确实是一场偶然相逢了。
陈灵均如释重负,与荆老神仙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勉强算是混了个熟脸,以后再去流霞洲游历,不得多出一张护身符?
至少青宫山修士,看在这桩香火情的份上,得卖自己几分薄面吧?总不能学北俱芦洲那个雷神宅修士的做派啊。算了算了,哪怕路上遇到了青宫山的练气士,自己还是假装不认识好了,最好能别碰面就不碰面了。否则摊上事,估计说了对方还当自己是吹牛皮不打草稿,反而容易横生枝节。
不知荆蒿此刻作何感想,反正那个呆呆站立梅花树下的“少年”玉璞境,已经彻底懵了。
那个年轻道士,头戴莲花冠,言语之中,对自家师尊充满了随意,不屑?
在这不过巴掌大小的方寸之地,怎就突然冒出这么多的通天人物了?白玉京陆掌教?小陌先生是谁?貂帽谢姑娘又是谁?
陆沉幸灾乐祸道:“陈大爷,以后路过流霞洲,不得专程走一趟青宫山,在酒桌上,与荆老神仙多聊两句?”
陈灵均笑容牵强道:“一定一定。”
荆蒿更是心中一桶水七上八下,愈发惊疑不定,下意识说道:“必须必须。”
双方都尴尬,而且都看出了对方语气、神色间的尴尬。
而且关键是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尴尬个什么鬼。
陆沉笑眯眯道:“一见如故,这就叫一见如故。”
细眉河水府,又有紧急军情禀报河神老爷,先前在村塾那边结结实实喝了顿酒的高酿,赶忙亲自去河上一探究竟。
好家伙,果然又有一只空酒壶飘荡在水面。先前领教过此类重宝厉害之处的水府官吏和一大帮看热闹的虾兵蟹将,这次学聪明了,都不去动酒壶。
只是当河神老爷小心翼翼将其拎起,轻轻摇晃几下,高酿一头雾水,与先前那只酒壶貌似不太一样,并无玄妙。
那帮水府佐官胥吏,可不管这些,一个个振臂高呼,自家水神老爷,在一天之内两次获得重宝,这不是仙迹是什么?!
高酿不动声色,将那只酒壶收入袖中后,轻轻抬手,虚按几下,示意那帮水府麾下猛将们,都冷静,低调些。
落魄山拜剑台那边,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白发童子,正在这边找郭盟主拉关系攀交情。
作为落魄山的首任编谱官,白发童子如今斗志昂扬,想着若是能够联手谢狗,再有郭盟主,在落魄山就算自立门派了,美滋滋。
少女跟白发童子坐在一根树枝上边,各自摇晃双腿,晃晃悠悠,来这边之前,她们都不亏待自己,两人合力,在厨房那边捣鼓出了两砂锅的过桥米线。
郭竹酒打着饱嗝,正在给白发童子传授独门江湖经验。
两边树枝上,她们身边放着两只空的小砂锅。味道确实一般,不怪食材,得怪她们的厨艺,反正谁也别怨谁。
“行走江湖,遇到事情不要慌张。”
白发童子一边使劲点头,一边偷偷翻白眼。
结果下郭竹酒的一句话,就很对白发童子的胃口了,“要赶紧跑路。”
白发童子眼睛一亮,卯足劲鼓掌,大声喝彩,不忘继续怂恿郭竹酒共襄盛举,“郭盟主,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一点,最为出类拔萃,那就是从不溜须拍马,与郭盟主真是投缘,你不当咱们的盟主真是可惜了。”
郭竹酒疑惑道:“你跟裴师姐有私人恩怨?”
白发童子摇头道:“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郭竹酒沉默片刻,问道:“你每天这么假装开心,会不会有一天就真的开心起来?”
白发童子神色黯然,扯了扯嘴角。
人生南北多歧路,事如春梦了无痕。当年万里觅封侯,百无一用是书生。
白发童子双手抱住后脑勺,惆怅,真是惆怅啊。
郭竹酒伸手按住白发童子的脑袋,按了按,帮着点头,“你想啥呢,必须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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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中,一栋不大的宅院内,夜深了还是不少人聚在这边,而且人人神态都很放松。
首席周肥在山上的私宅,那是怎么豪奢气派怎么来,白玉铺地,仙气缥缈,简直恨不得让人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就不敢下脚。
但是此处,阶前庭院,就只是一块平整夯实的黄泥土地。
早年有一位在桐叶洲与姜尚真齐名的女修,她曾经来此做客,就对这座庭院情有独钟。
姜尚真思来想去,还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那个黄庭,可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心高气傲得很。
朱敛倒是没有藏藏掖掖,只说自己不过就是给了她一部手抄本的道教经书,黄姑娘就坐在这边翻看了会儿书。
这就是老厨子的待客之道,仅此而已。
当时周首席站在檐下,看着台阶外边的庭院,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大为叹服。
一部道书,一张藤椅,黄庭对黄庭,月下看黄庭。
今夜有一大堆人聚在这边聊天,其实主要就是听郑大风说五彩天下那边的趣闻。
郑大风的言语风趣,就像是一种天赋,经过他嘴的事情,总能引人发噱,让听者会心一笑。
再有老厨子的捧场附和,同样一件事,就更有意思了。
方才听众里边,男人有道士仙尉,陈灵均,武夫钟倩。女子有谢狗,狐国之主沛湘,还有那个湖山派的当代掌门,高君。
之前陈平安主动拜访湖山派,带着她一起离开莲藕福地,高君原本打算很快就返回家乡,所以一开始只是与魏山君去了一趟披云山,她想要更多了解这座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然后又发现这边有镜花水月和山水邸报两件事,她就更舍不得离开落魄山了,使得既定行程一拖再拖。
只是这会儿郑大风已经离去,与仙尉结伴下山。
小陌则带着陈灵均出门去细眉河地界了,然后谢狗也偷摸过去,只是让朱老先生准备一顿宵夜,等她跟小陌回来吃,不用着急下厨。
朱敛笑着答应下来,既然闲来无事,又有沛湘牵头撺掇着,朱敛就躺在藤椅上,就顺着她的话题随口说了些解闷的话语。
“修行从来不只是山上事,从来就是你我身边事。”
“男女之间,结为夫妇,是缘,无非是分出个孽缘和善缘。头等孽缘,此世此身,相互折磨,纠缠不休并不分开,长久心怀怨怼而终,还会延续至下辈子。中等孽缘,双方将就过日子,总不满意,觉得相互亏欠,那么贫寒富贵,不管有钱没钱,日子总是不快乐的。稍轻几分的孽缘,中途不欢而散,双方之间倒是没有太多怨恨心,缘浅,缘尽使然。”
“唯有善缘,相互成就,白头偕老。那么所谓修行,不过是将心比心,将孽缘转为善缘,将此生善缘延续为下辈子的善缘,那么不管下辈子是以何种身份重逢,便会如见故人,心生欢喜。所以夫妇之间,想要白首同心,把日子过得好,起先是孽缘,那就解孽缘,结善缘,本是善缘,就更简单了,无非是续善缘。”
沛湘嫣然笑道:“可是世上,也不只有男女情爱和夫妇关系啊?”
朱敛双手叠放在腹部,右手轻轻拍打左手背,缓缓道:“父母子女之间,是债。子女们来此世间,与父母或讨债,或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