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说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色终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情,当仁不让。”
谢狗板着脸使劲点头,“那必须的。如今世道复杂,不聪明成不了事,太聪明了也坏事。像咱们就正好,哈哈,大智慧。”
沉默许久,刘羡阳忍不住问道:“敢问此役,道祖何在?”
十万大山。
刘羡阳附和道:“中庸之道,大智若愚。”
说到这里,谢狗撤回那些画卷,“绕回正题。”
一位大骊兵部员外郎正在给近百人授课,手持画杆,复盘讲解前不久某场战役的双方优劣、得失。
李槐一下子就显露出窝里横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剑气长城战功赫赫的老剑仙,我可不敢开这个口,也没那脸皮,保管见了面就犯怵。”
刘羡阳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我就理解了。”
对于排兵布阵一事,李槐虽不精通,却是打小喜好,所以听课格外认真。
四处衔接两座天下的归墟通道,分别是东海黥迹,南海神乡,西海日坠,北海天目。
登天一途,书生们浩浩荡荡,从最早的居中位置,很快变成战阵第一线,前仆后继,慷慨赴死。
队伍其中有个名叫李槐的年轻儒生,来自文庙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宝瓶洲山崖书院,头衔是贤人。
男人环顾四周,笑道:“东家就不必露面待客了,我找人闲聊几句,你们也无需摆出如临大敌的阵仗。”
陈平安在桌上放了一碗糯米酒酿,就当是拿掌故下酒了。
言语之际,大地之上,便现出一尊百万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间,蓦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磅礴道气呈现出青紫色,与苍天同颜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耀人眼目。
陈平安看了眼一脸笑意的小陌,出门在外,自家道侣,像个傻子,你不管管?
大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渡口周边百万人的安危,必须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个阵法环节的增减或置换,苏子在内的几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与中土文庙那边禀报详细情况。柳七曾经笑言,所谓三四人,其实就是二三人表态,幕后的真正关键一人说可否而已。
无名氏还是靠墙而坐。
至于前不久蛮荒某地,有一名擅长符箓的妖族修士“误入”那座浩然斋,对于周密的这桩秘密安排,少年无动于衷,只是始终远远观察那边的文运流转。
觉得不可能?那是你没去过剑气长城。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间世情,一个鸟样,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没那瞎讲究了。”
“道士吕喦说过某种酒水,富饶之地绝不会有人去碰,贫苦酷寒之所才会售卖,新酿酒面翠绿可爱,浮起酒渣如蚁。哈,一听就馋了。有机会要尝尝看。”
老瞎子笑问道:“喝不喝酒?”
那个干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头儿,眼眶凹陷,双手负后,在窗外踮起脚尖,“看着”伏案埋头写字的李槐。
少年习惯性从袖中摸出一本书籍,一边耐心等人,一边聚精会神读书,是读,且声音极有韵律,似乎诵读本身即是道法。
今日有客造访,是两位联袂云游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身穿黄色道袍,长髯飘飘,老道士着青袍披鹤氅,两者貌似年龄悬殊。
大道有岸,道法无边。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独往,慷慨而已。
而这拨道士,也只剩下两人。
李槐笑嘻嘻道:“老瞎子敢情你这这儿托孤呢,我也不是太子啊。”
主人不在家,一个少年模样的蛮荒大妖,独自来到此地,在崖畔盘腿而坐。
汉子无可奈何。
貂帽少女笑容灿烂,抱拳还礼,“刘大哥,哪里哪里。”
等到这座课堂学子都已经离开,老瞎子才带着无名氏走入其中,师徒双方,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他这个城主,虽然有个代字,但是按照夜航船的规定,已经可以查阅相当数量的文档。
“我辈学道人,心净如琉璃,神清似太虚。”
汉子忧心忡忡问道:“之祠道友,给句准话,我要是被围殴,你到底负不负责?”
男人点头道:“已经见过了,比你顺眼多了。”
一位大妖神色肃穆,说道:“之祠,不要胡来!单独行事,是万万行不通的!事关重大,你不要意气用事,大不了你与我们几个,并肩带头冲上去便是。依循那条老规矩,若是我先死了,你就赶紧嚼了我那真身以便修补道力,继续前行……”
李槐睁大眼睛,毫不犹豫,直接反问道:“不找靠山,我找师父干嘛?啊?”
打下了“天上”,论功行赏,排坐坐吃果果,结果就没几个满意的。
上次中土文庙议事,发出邀请,两位道士辞而不往。
“僧人神清的金身不败,最是追本溯源,认祖归宗。所以这位号称最解祖师西来意的老和尚,根本用不着穿戴经甲。”
刘羡阳笑道:“我是烧瓷的窑工出身,那么大霜甲在内三件,就是官仿官,之后兵家初祖仿造的甲胄,就是民窑了?”
关系好了,都会各自问及师传,李槐只说当年书院山长是如今礼记学宫的茅司业。
总感觉李槐这小子一个人,就比萧愻加上白景凑一堆聊天,更能让人措手不及。
陈平安松了口气,“理当如此。”
蛮荒日坠归墟这边,顶尖战力除了苏子,还有新晋十四境修士柳七,大骊铁骑主帅宋长镜,早就是止境神到一层、却有道号龙伯的张条霞,以及桐叶洲玉圭宗宗主,剑仙韦滢,和止境武夫吴殳等人。
一个身形佝偻的矮小老头,没打招呼就来了,尤为特殊的,是老人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绝对不该出现此地的人物。
李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得渐渐收敛了笑意,神色黯然,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仍是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对面的老人,李槐缓缓言语,好似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师父,话是这么说,可总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法子嘛。师父,那你能不能给个保证,忙完了正事,去去就回?哪怕去了个不近的地儿,一时半会不回十万大山,可总是要回来的,对吧?师父,你境界那么高,这点小事总能做到吧?”
无名氏都想要彻底关闭神识来个不见也不听了。不得不承认,之祠道友的这位好徒弟,资质跟胆子是成反比的。
苏子收敛笑意,点头道:“文庙早有要求,各大渡口的大阵,必须能够抵挡住蛮荒十四境大妖的倾力一击。”
道理再简单不过,只要挡得住蛮荒大妖这一手,接下来自有浩然十四境出手。
<div class="contentadv"> 青袍道士点头道:“贫道虽不擅长捉对厮杀,却可以为此阵略尽绵薄之力。”
苏子似有所指,笑道:“子京兄,如今是仙人境瓶颈,既然身在修道关键处,何必趟浑水,以身试险。”
书味如稻粱,如肴馔,如醍醐,如烈酒,诸子百家味如醯醢。
老人说道:“嘴巴这么臭,怎的,来之前,钻过仰止或是官乙的裙底了?”
刘羡阳一笑置之。
青袍道士不以为意,还以稽首,淡然道:“理当如此。”
男人随即大笑不已,掌心摩挲着椅把手,“碧霄道友说的不错,小子贼精贼精,果然一贯老道,是块学武好材料。”
————
老瞎子问道:“我让他等了?”
他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联袂凭空现身,进入了这座戒备森严的雄伟巨城。
老瞎子挠脸而笑,不愧是自己徒弟,说话就是听着暖心顺耳。
老瞎子一笑置之,岔开话题,“在浩然天下这边,你跟姓陈的小子关系好,既是同门,还是同乡,他有个优点,就是念旧,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一开始还有人误以为李槐是朴拙,性格内向,不喜言辞的缘故,才会只听不说。相处时日一久,才知道李槐……是真不懂。
谢狗咧咧嘴,“结果现如今,一个个攀比我爹、我师父是谁,家里有几个钱,气死人嘞。”
与此同时,浩然在蛮荒天下北部,开辟出三座巨大的渡口,分别名为秉烛、走马和地脉。
之祠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撂下一句,“要跟着就跟着,记得不要拖累我开路。”
没来由想起当年那趟由倒悬山启程的乘船跨海,是一条拥有数座上古破碎秘境的吞宝鲸。
李槐气笑道:“你说喝不喝酒?”
苏子作揖致礼,笑道:“先行谢过,不胜感激。但是此事还需文庙那边三四人都点头才行。”
谢狗回过神来,疑惑道:“当年刘大哥为何多次跟山主闹掰啊?我觉得山主为人处世,他年少时不这样?”
刘羡阳继续晃拳,“这里这里。”
在某一年的秋日,苏子游宦生涯期间,曾与友人一起泛舟夜游,作赋记录,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
李槐就坐在靠窗的角落,听到重要地方还会提笔记录。
听说是那关门弟子的主意?
不可能吧?
中年道士微笑道:“幸甚。”
相传炼气士披挂此甲,只要别去文庙功德林、白玉京和西方灵山、剑气长城四地主动启衅,此外哪怕是一两位十四境都起了杀心,愿意联手杀人,恐怕也要头疼万分,该如何准确找出某一粒恒河之沙?
至于纬甲,传闻最大妙处就一点,能够让甲胄主人一直吸纳天地灵气,数量不存在瓶颈一说,毫无满溢的顾虑。
李槐有些尴尬,解释道:“是我师父,山上那种,不是书院里的先生。”
叠阵复叠阵,天衣无缝,毫无阵法之间相冲的顾虑,只说其中之一,便是五座五行大阵再叠为一阵,精妙且高明。
魁梧男子推门而入,气势之雄厚,屋内见之如山岳横移而至。
礼记学宫司业茅小冬,如今可是中土文庙的……大红人。公认治学严谨,铁面无私,以理服人……
他劈头盖脸两句话,就说得陈平安眼皮子微颤。
李槐补了一句,“嫩道人也不差的,我们关系老好了。”
陈平安岔开话题,“在全椒山那边,听小陌说前辈,刚刚走了趟青冥天下。”
男人眯眼而笑,问道:“陈平安,你觉得关不关我的事?”
汉子笑着点头,自己替自己解围了,“大丈夫不拘小节,怎么随意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