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瞻握手成拳,死死压在案几上。三姐为何不愿离开程家,他永远都不明白。她嫁去了最亲的舅家,竟会被妾侍们欺凌,更屡遭夫君虐打。可那畜生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她就哭着不肯大归,连和离书都撕了。若那时候他不顾一切强行带回三姐,是不是就不至于酿成惨剧。
“我那时少年意气,也未曾想多,既然那几个女子惹得阿玞不高兴,我便派人打了她们一顿。”张子厚也不想隐瞒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他成年后才想到那些个妾侍平白挨了打,疑心到苏家头上,不免会让苏三娘的日子更难熬。
苏瞻气急道:“你!——”九娘也吃了一惊,难怪苏瞻那次冲去程家,反而被他姐姐哭着骂了一通赶了出来。
张子厚皱了皱眉:“我见阿玞十分忧心你三姐,便让人一直盯着程家,后来你姐姐难产,程家也没人通知苏家。你又去了成都,我让人给阿玞送了信,自己先赶了过去,后来看到一个婆子抱着个襁褓从角门出来,跟了她一路,见她要把襁褓丢入眉州河里,让人夺了下来,婆子事败逃了,那女婴半死不活,我便送去医馆救治。”
苏瞻浑身颤抖,哽咽道:“程家说阿姐难产,生了个死胎,草草落葬了——”他从成都赶回家,正遇到阿玞陪着母亲要去程家,他们到了程家,三姐已在产房里自尽。
她用腰带在床头打了结,绕过自己的脖颈,硬生生勒死了她自己。
“苏程二族绝交后半个月,那女婴才勉强活了。”张子厚顿了一顿:“我想着程家要弃她于河中,生母已殁,生父被你打成了废人,程家她回不得。若送去你苏家,她偏偏还姓程,半仇半亲的,给程家知道了说不定还要生事,便索性养在身边了。”
这个女婴,似乎成了他和阿玞之间隐秘的联系,加重了他的苦,加深了他的甜,给他的修行增添了华章。他甚至想把她当成另一个阿玞来抚养,看着她长大。但看着她长大后全然不同于阿玞,又会冷淡疏远她。再后来看到她自作聪明犯蠢时,更是恼火。
苏瞻红着眼几乎咬着牙道:“你竟然让她嫁给了吴王做侍妾?你就算恨我,她何其无辜——”
张子厚冷冷地道:“我是宁可不做宰相反而要靠女儿攀皇亲的人吗?她骨子里姓程,那份市侩与生俱来,上赶着替自己谋取荣华富贵。我给她挑的进士、书吏、天武军的殿直,她一个也看不上。”
车厢内寂静了片刻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九娘默默打响了旁边悬着的银铃。惜兰撩起了车帘。
九娘目送着苏府马车渐渐远去。苏瞻连车也不下,应是赶去吴王府了。不知他见不见得到张蕊珠,见到了又会如何。赵棣下狱,张蕊珠对这个突然跑去认亲的舅舅会作何反应?九娘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吴王府和阮玉郎的关系,赶紧低声叮嘱了惜兰几句。
张子厚看着九娘:“为何他这次不疑心被我算计了?”
九娘叹息一声,福了一福:“多谢你当年施以援手,救了蕊珠一命。”
“我施恩只为图报,而且我的确又算计了他。”张子厚柔声道:“我还给苏瞻一个甥女,他总得回报我一个才是。”他说出这句心中所想,面红耳赤,看了看烈阳当头,转身大步进了孟府角门。
九娘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往巷口,远处的青石板,明明没有水迹,却泛出了七彩,海市蜃楼一般。
木樨院里孟建捏着四娘的信,涕泪交加:“阿妧,爹爹看那位张理少待你很是恭敬,你能否请他通融一二,送这些物事给阿娴?她也是命太苦了。”
程氏搁下茶盏,冷笑道:“命苦?自己作天作地作死,偏要怪天怪地怪命怪爹娘怪兄弟姐妹?这木樨院三个女儿,偏她一个命苦?她不惹是非,是非偏要来惹她?阿妧没死在她手里就是命好?她没害死阿妧倒是命苦?我看你不如去大理寺陪着你的宝贝闺女同甘共苦。倒能治治你的偏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