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过期了”
林春舟将手里的药举起,展示给他看:“你是不是之前吃药的时候放错盒子了?这不是感冒药,是某种消炎药。”
韩章一愣:“放错了?”
倏忽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缕飘忽的念头,就像一尾滑溜的泥鳅,在它即将滑出他思维之际,他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将它狠狠拖了回来。
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凶手的下毒手法。
“如果你想毒死一个病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他突然问向林春舟,神情无比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要骂“神经病”了,然而林春舟没有,如同韩章认真的询问,他给予了认真的解答。
“偷换他的药。”林春舟的回答几乎没有一丝迟疑。
韩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林春舟这样的问题,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聪明人的辅证,来证明自己的推论不是天方夜谭。也许他潜意识里认为,同样身为行事缜密的人格,林春舟的思维模式或许可以和凶手同步。
“我会偷换他的药,将毒药混在他一直吃的药物里,可能有一百粒那么多,哪一天会毒发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我不需要做到完美,我只需要做到存疑就行了。”
“存疑?”韩章轻声呢喃着,舌尖抵住牙齿,似乎在反复品味这两个字的韵味。
蛇毒为了便于保存贩卖,一般都会制成冻干粉的形式。如果罗静将胃药胶囊里的部分颗粒替换成蛇毒粉,明胶在胃液中溶解发生崩解反应,法医检验时所有的东西早就混在了一起,根本无从得知真正的摄入渠道。
林春舟重新将那版药塞进错误的药盒,再将它递到韩章手里,牢牢握住:“接触过那一百粒药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就算间接证据再多,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毒就是我下的,我就是安全的。”
韩章直视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眼,逐渐明白了罗静所采取的策略:“疑罪从无,利归被告。”
无罪推定原则下,一场刑事诉讼在证据存疑或者不确实、不充分的情况下,应当终止审理或者宣告无罪。
著名的辛普森案,便是疑罪从无的典型案例。
犯罪嫌疑人与案件侦查人员的较量,是智慧与勇气的较量,这边严防死守,那边死命破招。一个为自由,一个为正义,都拼尽了全力,不愿落了下风。
梁平接到韩章电话时,正在与组员分析案情,从口供和搜集到的一些证据来看,他更倾向于罗静不甘被楚楠胁迫,愤而杀人这种假说,然而也有人提出楚骏海为了报被绿之仇下毒杀人的假说。
两种假说各有各的理,由于犯罪现场是在楚家,嫌疑人又是一家三口,没有确切指向的情况下,很难说清谁比谁清白。
韩章的电话是及时雨,给了他们一种新思路。
“所以罗静现在是在跟我们较劲呢吗?看谁先拿谁没办法?”梁平语气不善,嗓音因为熬夜而微微沙哑,“操,那怎么办?”
韩章靠在阳台上给梁平打电话,肩上披了件厚大衣,夜色中除了口中的雾气,指尖的利群也燃着缕缕白烟。
他在这白雾中看向室内的林春舟,就像在看一个美丽迷幻的梦。
林春舟轻柔抚摸着窝在膝上的小猫,神态温柔宁静,仿佛手底下是这世上最可爱的生灵。他感受到一股似有实质的目光,抬眼看去,与韩章恰恰对视。
韩章肆无忌惮,被抓现行也毫不收敛,该怎么看就怎么看,目光灼灼犹如x光射线,仿佛要把林春舟看个“通透”。
林春舟不比他厚脸皮,最后以一个进退有度的微笑作为收场,把注意力再次放回膝上的小猫身上。
韩章看人家看得失神,满心满眼都是忽如一瞬桃花开,春心在寒冷的冬夜是使劲萌动,聒噪的就像快越出胸膛。
“韩章?”梁平听那头半天没出声,操着公鸭嗓试探地喊了声,以为是线路出现了问题。
韩章不动声色地回神,说出他想到的办法:“测谎吧。”
“测谎?测谎做不了直接证据,这个你应该知道。”测谎在刑事侦查领域只能算是一种参考,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在专家配合操作下使用,它的嫌疑排除率可以达到百分百,认定率却要低得多,在百分之八十左右。
韩章不紧不慢道:“测谎主要目的是为了验证楚美怡与楚骏海的清白,而不是为了证明罗静的有罪。”
测谎仪仅作为一种辅助仪器,帮助办案人员更好的分析案情,掌握主动,更能在犯罪嫌疑人一声不吭、拒绝配合的情况下,识破对方的谎言。
梁平略一沉吟:“行,罗静要是通不过测试,我就申请刑事拘留,让她去看守所待着。”
韩章讨嫌地追问一句:“那万一是楚骏海没通过呢?”
他简直是在质疑梁警官对于罪犯的敏锐嗅觉!梁平这么多年办案办下来,把相亲的时间都拿来追捕嫌犯了,虽还不到在世狄公的境界,但破案率和破案速度逐年递升,绝对是神探潜力股。
他是不容置疑的:“没通过?没通过我就吃屎!”
也是冲动的。
梁平连夜就联系了市里唯一一位测谎专家,请对方为这次的楚楠一案做测谎分析。
隔天一早梁平就带着三位嫌犯去了江市刑侦总队的技术分析科。
测试需要在恒温恒湿,安静纯白的房间中进行,为了让嫌犯身心都保持在一个舒适的范围,现场不能留太多的人,最好在吃饱饭后进行。
这位测谎专家,是位三十多岁的女专家,叫江鸿雁,正是江白鹤的亲姐姐。
“给嫌犯做测试前我习惯先试一下仪器,做个预热。”江鸿雁手里捏着导线,冲梁平亲切地笑了笑。
梁平:“……”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被接上导线按在了椅子上。
江鸿雁比江白鹭年长许多,不算大美人,但看着感觉很舒服,没有危险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草木一般自然淳朴的气质。看着她的眼睛,会让人不自觉情绪平静下来。
“你是不是梁平?”
“是……”
“你是不是女人?”
“不是。”
“你是单身吗?”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
梁平没有回答,脸涨得通红。
江鸿雁从电脑后抬起头,满意地点点头:“谢谢你了梁警官,你可以起来了,我对这次测试结果非常满意,请将嫌犯带进来吧。”
梁平灰溜溜跑了出去。
***
韩章大清早接到出警指令前往大学城某居民楼调解邻里纠纷,两家人就为了公共走道放的一辆自行车吵得天翻地覆,他赶到的时候已经从楼上吵到了楼下,引来诸多围观群众。
两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插着腰口水乱喷,嗓门一个比一个响,骂人词汇层出不穷,叫人叹服。
韩章与辅警一人劝一边,口水都要说干了,才说动一位妇女将自家自行车收进屋里,不要占用公共部位。
这么一忙活,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韩章疲惫地回到所里,刚喝了口热茶,那头马晓晓从自己的饭盒里抬起满是荤油的嘴,含含糊糊地道:“韩哥,刚梁队长来电话找你了,你给他回一个过去吧。”
韩章抽了纸巾给她,一脸嫌弃:“你好歹是个大姑娘家,能不能吃饭的时候文雅点,别整的跟三个月没见荤腥一样?”
马晓晓接过了抹抹嘴,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值得我注意形象的人……”
韩章团了张纸巾丢她:“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