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两两探出手,在外公的鼻间停留了一会儿,再一会儿……
直到,她的眼泪掉落。
原来,真的已经醒不过来了呀。
4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陆两两请了一周的假,把外公送出殡后,她整理好心情,继续淹没在题海里。
平时该笑就笑,该哭就哭,也没有太多的悲伤。
除了,多出一个习惯。
学校召开完百日誓师大会后,陆两两又溜到高三教学楼的楼顶上盘腿坐下。
正值黄昏,天气晴朗,大片大片的天空被烧得通红。地上的人像极了退潮时候的海水,慢慢消失在校门口。
陆两两双手托腮,眺望着远处那些郁郁葱葱的山丘。
南方小镇的山并不高大,连绵起伏得温柔舒缓。冬日里,即便有一些品种的树木落叶枯黄,整座山看上去依然生机勃勃。
陆两两目光落到一处山腰上,那里有座墓穴,以前里面睡着她的外婆,现在也躺着她的外公。
陆两两外婆走的时候,她才小学毕业。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连悲伤都没有那么深刻。
所以,她对生老病死的最直观的感受,是目睹着外公从健康到孱弱,再到溘然长逝。
天台上多了一道脚步声,有身影盘膝坐在她身侧。
陆两两看了眼来人,指着山上的凉亭,对他说:“你看那座山,看见那边山腰上的凉亭了吗?”
顾律己也记起以前,接下她的话:“那块地是你家的,凉亭也是你家建的。”
他眼底浮起带着回忆的笑,刚认识的时候,陆两两就这么对他说过。
“以前每天看那个地方,你就误认为我喜欢你。”陆两两嘟着嘴。
顾律己用手指弹了一下她鼓起的腮帮子,气鼓鼓的青蛙瞬间失去气势。
他把锅甩在言再身上:“是言再说,转校生无时无刻不盯着我看,一定是看上我了。你也知道,言再是个大嘴巴,只要他知道的事情,基本就约等于全校都知道了。”
“其实,那片地是我外公家的祖地,那里有我外公的墓。”陆两两看着他,故意欣赏他这一秒的窘迫,追问着,“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顾律己不想记得。
陆两两凑近,吐气如兰:“你说,有机会让我邀请你去那座凉亭玩。”
顾律己冷冷地看着她,沉声提醒:“陆两两,我上来是想安慰你的。”
“可我不伤心了啊。”陆两两狡辩,“所以我决定我们换个话题,回忆从前,增加同学情谊啊。”
“那你自己慢慢回忆,我先走了。”顾律己起身就准备走。
陆两两见好就收,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我错了。”
借着顾律己的力气,她站起来,结束了插科打诨的玩笑,语气淡淡:“最悲伤的时候都过去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啦。”
陆两两想起葬礼那天,她无意听到徐女士对一个长辈说:“以后我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从小生活在徐女士的羽翼之下,她几乎认定徐女士坚强得刀枪不入,能保护她免于风雨。
可她忘记了,徐女士也是有父母疼爱保护的女儿。
她竟从来没有考虑过,失去父亲的徐女士到底有多难过。
从那一刻开始,陆两两就决定,不能放任自己一味悲伤。
她要保护徐女士。
她在笑,可像是在哭。
顾律己向陆两两走近一步,长臂一捞,将她抱进怀里:“你可以不用太坚强,但是也不要太伤心。我们都希望你能好的。”
落日斜晖下,两个身影相互依偎。
教导主任站在楼下,刚好看到这一幕,叉着腰运气大喝:“楼上的那两人,你们给我放开!哪个班的!”
两个人赶紧分开,顾律己拉着陆两两往楼下跑。
走前,顾律己不忘朝楼下挑衅:“老师,你抓不到我们!”
天地良心,他刚刚真的是在关爱同学。
5
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一,南澄妙又想搞事,给枯燥的高三生活增加点调剂。
然而,这点小趣味犹如一颗惊天大雷,在高三(7)班爆发,余波正在往四面八方辐射至整个校园。
陆两两总感觉今天的南澄妙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
正准备开口问,南澄妙就摘下了帽子。
一瞬间,班级里安静如鸡。
言再指着她光滑圆润的脑袋:“你你你……”他连续说了三个“你”,才开口说出完整的话来,“你干吗剃了一个光头!”
南澄妙答非所问:“啊呀,脱掉帽子,我的脑袋居然有点冷哎。”
“废话好不好!你的脑袋正在裸奔!”言再说,“你这都已经替你的头皮脱掉了毛衣了,还是长绒毛衣。”
陆两两被这个说法逗得笑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的。她捂着肚子,生怕笑得换不上气。
楚辞跑过来:“这是哪家的师太来化缘啊,高三都把你逼到这份上了?”
“明天微博头条就是‘某学校高三女生压力太大,头发一夜掉光。青少年脱发问题或成当今社会的一大难题’。”祝贺也忍不住调侃。
南澄妙翻了一个大白眼:“至于这么惊讶吗?”
“很至于。”
陆两两克制住笑,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声音:“你怎么想不开去剃光头了啊。”
“不是。”南澄妙淡定地解释事情经过,“昨天去剪头,然后理发师给搞砸了。结果换了店长来帮我修,可是我的头发已经剪得太短,店长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南澄妙深谙讲故事之道,把大家的好奇心提到顶点,才往下说:“我就想起我的偶像生物老师。为了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对生物老师的仰慕,我就跟店长说,要剃一个光头。”
她很得意:“店长以为我气得脑子发晕,确认了很多次才给我剃了头,最后还没收我钱。”
言再感慨:“你南姐还是你南姐。”
楚辞说:“追星少女真是可怕,什么事都做得出。”
陆两两看着她白花花的头皮,不禁关心:“你要不戴上帽子吧。我怕你十七年都没有暴露过的头皮会害羞。”
“我这不是要显摆一下吗!我不允许我剪光头的这件事情没人知道!”南澄妙笑嘻嘻,重新戴上了帽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用一节课的时间,南澄妙跟她的光头就被全校皆知了。
其他班的人趁着课间都组团来围观,南澄妙很大方地拿掉帽子,让大家看清楚一个光头女孩的正脸。
言再说:“真想在门口办个收费站,看南澄妙一眼就收五块钱。”
南澄妙鼓励他:“我允许你去办,你出力我出人,收到钱我们五五分。”
言再这个行动上的矮人,一下子偃旗息鼓。
来欣赏光头的同学纷纷打听,为什么一个妙龄少女要剃光头?
于是,在口口相传中,南澄妙跟偶像剪了一个同款发型的消息越传越远。
生物课,缺德哥一进来,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他定了定心神,站在讲台上,跟同为光头的南澄妙四目相望。
两颗光头的历史性会面,让全班都笑出了声。有的同学不禁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幕值得流传下去的画面。
缺德哥摸了摸脑袋,问南澄妙:“听说你是因为要跟我剪同款发型才剃的光头?”
南澄妙觉得这个说法过于四舍五入了,但掐头去尾地来看也没什么问题,就点点头。
缺德哥很奇怪:“那我的生物成绩很好,你为什么不跟我搞一个同款的成绩单?”
这句话就戳心了。
南澄妙捂着心口:“老师,我也想啊。我上课认真听,下课做试卷,可还是做不到呀!”
她威胁着:“老师,你对你的粉丝这么残忍,小心我脱粉!”
生物老师摆摆手,表示不稀罕她这个粉丝。
顾律己碰碰陆两两的胳臂。
“怎么?”陆两两问。
“陆两两,你怎么不近朱者赤,跟你同桌学学呢?”
陆两两摸不着头脑:“学什么?剃光头?”
顾律己泄气地趴在桌子上,不想讲话。
第二天,顾律己老老实实地穿上了校服,又让高三(7)班吃了一惊。
言再把顾律己上上下下打量仔细,匪夷所思地问:“你们最近干吗组团吓人啊?有什么活动吗,通知我一声啊。”
育德中学的校服不太好看,顾律己除了周一早会那天,其他时间都没穿过校服。
现在冬季天冷,学校也没有强制性让学生穿校服。
结果,这位哥一反常态,反而穿上了。
请问这是叛逆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穿。”
顾律己看着前面同样穿着肥大冬季校服的陆两两。
南澄妙回过头,一语中的:“我都能跟我偶像找同款发型,你就不能让顾律己找个同款衣服啊。”
言再“啧”了一下:“怪不得,你们现在看上去和谐了很多,像是根正苗红的前后桌了。”
他摸了摸下巴,总结:“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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