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我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一条鱼被悄悄地递到我眼前。那条可怜的鱼翻着白眼,不时地在无邪手上蹦跶两下想要逃生。无邪蹲在地上,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在说:“吃吧,吃完了,夸我吧……”
第三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身边放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浆果。无邪远远地蹲在山洞的角落里,偷偷地拿眼睛瞄我。我抓起一个红色的野果,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他一高兴,便四肢着地在山洞里跑来跳去。
我可以暂时以浆果充饥,却没办法看着无邪继续在我面前茹毛饮血地啃食动物的尸体。最后,在他的允许下,我和他一起出了山洞,捡了些干柴回来,尝试再次生火。
将军府的庖厨,生火用的是燧石,但现在不少偏远的村子里,还会有人通过钻木的方法获取火种。钻木取火的方法我是清楚的,但之前毕竟没有试过,所以那天夜里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我先用石片削了一片干燥易燃的松木,然后指挥无邪用一根坚硬的尖头树枝在木片上飞快地来回转动。不一会儿,木片上冒出一股细细的青烟,我赶紧在钻孔的地方放上一团干草,然后趴在地上拼命地吹气。片刻,干草里冒出几颗火星,火忽地一下点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干树枝放了上去,看着火苗越变越大,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明快起来。
无邪满脸惊恐地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山林里的动物对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无邪与狼群一起生活得久了,竟也如此。
“别怕,你过来!”我朝他招了招手,但他没有丝毫反应,之前霸气的狼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胆小的狗崽。
“来吧,不会烧着你的。”我拽着他走到火边,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在火焰上方,“你看,是不是很暖和?这样夜里睡觉就不会冷了。”
无邪眨着眼睛看着我,浑身僵硬地蹲在火堆旁。
入夜后,我用篝火给无邪烤了两只山雉,看他恨不得把骨头都吞下去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茹毛饮血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即使将来我不在他身边,他也一定会自己生火驱寒、烤熟猎物。
因为生了火,狼群今夜没有睡在洞口。
雍城尚是夏末,但摩崖山却早已入秋。瀑布旁的那棵参天古树已经换上了它绚丽的秋衣,黄绿相间的树叶在月光和水光的映照下,闪着迷人的银白色亮光。
夜风带着秋的凉意吹起我额间的碎发,我靠着无邪坐在高处的岩石上俯视着山谷中迷人的夜色:“无邪,已经三天了,你说将军知道我在这里吗?你说,他会来找我吗?”
无邪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然后凑过头来,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
明明是他把我劫到这里,但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眼睛,我却生不出半点恼怒:“我没事。你知道吗?我四岁就进了将军府,从将军把我捡回来的那天起,他就是我的全部。我花了四年的时间等他从临洮回来,花了五年的时间学习文字、礼仪、兵法。为了他,我抛弃了原来的自己,我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让他高兴。以前他把我当作孩子,现在他视我为谋士。我不敢说我喜欢他,我怕他会生气、疏离我。如今你把我困在这里,我怕是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想着自己之前的踌躇、现在的境况,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我一天天长大,伍封却对我日渐疏离。他有时会突然看着我出神,被我发现后就冷冷地转开头,不发一言。他同我一起研习兵法、讨论天下大事,他对我赏赐不断、恩宠有加,但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而这道裂缝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宽。
这,不是我想见到的未来。
絮絮叨叨地和无邪说了一夜,他虽听不懂却是个绝好的聆听者。有些话憋在心里堵着难受,说出来便觉得松快了许多。
可是,一夜倾诉的后果是我吹了冷风,昏沉沉地发起烧来。前日里受了惊吓,之后两日又不曾进食,所以这一病来势汹汹。到了第二日,喉咙疼得冒烟,人也变得迷糊了。
白日我躺在火堆旁边,昏迷之中不知道被无邪灌下了什么,满嘴的血腥味让我几近作呕,但可怜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通通咽了下去。咽下去没过多久,肚子里就绞成了一团,痛得我缩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身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
“无邪,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见我痛成这样,无邪也吓坏了。他在我身边焦躁地转来转去,后来干脆拔腿冲了出去。
“你……你回来!”嘶哑,破裂,我现在的声音怕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了。
不行,如果再继续这样待下去,我一定撑不了三日。我从火堆里取了几根烧着的树枝,强撑着岩壁一步步往洞口挪去。平时不到十步就走完的距离,这一回却走了许久,而且每走一步,我都觉得身体无比沉重。好不容易扒着岩壁出了洞口,额头的冷汗都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时间在我身边飞快地流逝,等太阳升到中天,我才勉强在溪水边生起一堆篝火。等火烧得旺了,我又连走带爬地用树叶装水将它浇灭。此时恰好无风,烧红的树枝一碰到冰冷的溪水,就发出吱吱的声音,一股黑色的浓烟终于从火堆里升腾了出来,直上云霄。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是哪里?
山洞不见了,瀑布不见了,入眼的只有望不到边的浓雾。置身浓雾之中,我仿佛身临幻境,身下已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一片柔软的灰蓝色的草地。身下的草儿九叶成株,每一叶上又长满了细细的银白色绒毛。此时,明明没有风,亭亭的九叶草却在我的注视下轻轻摇摆,身姿妖娆。
我伸手拔了一株放在鼻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立马钻进了鼻子。之前的不适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这是一处被浓雾笼罩的树林。树林里的大树高耸入云,它们银色的树干上生有巨大的湛蓝色树冠,致密的树叶在浓雾缭绕中发出淡淡的冷光。
我用手抚上身旁的一棵大树,想要扒下一片树皮看个仔细。可这时,我的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来呀,快来呀,我在这儿……”娇脆的笑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如同烟雾一般缥缈在山林之间。
“有人在吗?谁在那里?”我试探着叫了几声,听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
我摸索着向迷雾里走去,女子的笑声离我越来越近。
府里的仆役们闲聊时曾说起,三十多年前,有个失足受伤的猎户在摩崖山中偶遇神明,混沌一梦,梦醒已经安然下山,腿疾痊愈。但是,他家中的小儿子却在当晚失踪不见了。后来大家纷纷传说,这摩崖山是神明府邸,凡人不可随意进入,否则就要付出代价。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神明之所?
“有人吗?我是在山上迷路的人,请问有人能带我下山吗?”我一边走,一边喊,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原本浓得散不开的雾气此刻突然不见了,显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粼粼的金光,一个女子背对着我站在河岸边,她身姿袅娜,一头长长的乌发如锦缎一般披散在身后。岸边一丛枝繁叶茂的木槿花在她身边随风起舞,映得她整个人飘飘欲飞。
“姑娘,请问——”我刚开口,那女子便回过头来。
螓首皓目,素齿朱唇,一张小脸皎洁如月,可望着这张美丽的脸庞我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心里刚刚涌起的希望,瞬间被一碗冰水狠狠地浇灭了。
我该怎么解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你可来啦,我等你好久了。”她笑靥如花地看着我,我心中却无比苦涩。
罢了,这样也好。这些年,我好想她……
我伸手想要抱住眼前的人,却发现她的身体如影子一般穿过我,投入了我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的怀抱。
那男子锦衣玉带,邪魅俊秀,一双含情的凤眼更是让人一见难忘。他笑着执起那女子的手,半搂着她朝河边走去。在经过我身边时,他居然还侧首对我颔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