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久不见

自从那天“久别重逢”后,温少卿一连几天都没再碰到丛容。某天早晨,温少卿站在走廊上看着对面紧闭的门,低头问让一让:“不会又跑路了吧?‘投案自首’之后再次畏罪潜逃?”

让一让嘴里叼着个球,摇着尾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温少卿挑挑眉,“好吧,下楼玩球。”

此时早饭桌上钟祯看着丛容扭曲的五官,有些看不下去,“表姐,你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

丛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牙疼。”

钟祯看着她的表情也不自觉地开始扭曲,“智齿?”

丛容痛苦地点点头,“嗯。”

“你这颗智齿拖了这么久了,拔了吧!”

丛容这颗智齿长了很长时间,每次一上火就会疼,这次的火完全是被温少卿给拱出来的。

丛容抿了口水,“我考虑一下。”

丛容以为像往常一样吃几天药就会好了,可这次的牙疼来势汹汹。她加大了药量也没有缓解的趋势,反而带得半张脸都肿了,她看了一眼最近的开庭时间表,果断做了决定给钟祯发短信。

钟祯看完短信,在一堆病历中抬起头问:“温老师,您在口腔科有认识的人吗?”

温少卿看他一眼,“牙疼啊?”

钟祯摇摇手机,“不是我,我表姐,本来挺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可一颗智齿磨磨叽叽换了好几家医院了,就是不肯拔,现在都有炎症了。”

温少卿想了想,“我好像有一个师妹在口腔科,一会儿我跟她说一声,你表姐打算什么时候来?”

钟祯又看了一眼手机,“下午。”

“好的,没问题,你一会儿过去把你表姐的名字告诉她。”

“谢谢温老师。”

下午丛容就去了医院,挂了钟祯说的那个医生的号。

见到医生的时候,丛容眯着眼睛看着她胸前的名牌,何文静,再看看眼前比她还要高半头、看上去豪爽英气的女人,果然名字跟真人是反着来的。

何文静拿过病历本看了一眼名字,“丛容?哦,钟祯的表姐是吗?他跟我说了。”

她困难地张嘴叫了一声:“嗯,何医生。”

何文静顿了一下,“我不喜欢别人叫我何医生,你可以叫我何哥。”

丛容艰难地看她一眼,看到她一脸期许,于是又神情复杂地叫了她一声:“何哥。”

何文静笑了一下,忽然小声问:“丛容?钟祯?你们家取名字都是这种风格吗?”

丛容还没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想想钟祯这个名字好搞笑,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叫不渝啊?忠贞不渝?”

丛容点点头,一脸正经地回答:“你怎么知道?他真的有个亲妹妹叫钟不渝。”

想起钟不渝那个混世小魔头,丛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何哥收起笑容,“我也认识一个名字很奇怪的二货,叫‘人参’,有必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丛容看着面前和她聊了半天的人,越来越觉得钟祯给她介绍的医生不靠谱。

何哥大概看出了丛容眼底的质疑,轻咳一声,“那个……把口罩摘了,躺上来,我帮你看一下。”

何哥戴上口罩帮丛容检查了一下,“脸都肿了?还发烧呢吧?”

丛容半张脸都肿了,扯了一下嘴角就觉得疼得钻心,索性不开口,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继而不死心地问:“不拔行吗?”

“现在想拔也拔不了,等消肿了再来拔吧。”何哥说完忽然站起来,“你等一下啊。”

这位“文静”的医生一阵风一样冲到走廊上喊了一嗓子,瞬间治疗室里涌进来一群学生,何哥指着丛容的智齿,“你们看一下,这颗智齿的形状和位置都很有特点,可以丰富病例。”说完一群人便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

丛容立刻闭上嘴,戴上口罩坐了起来。

何哥把一群学生轰出去后才笑着开口:“我给你开点消炎药,等不肿了你再来找我拔。”

丛容拿着药单走出去了,又回头看了一眼何文静,心有疑虑,怎么钟祯介绍的人都和他一样看上去那么不靠谱。医生不是一个严肃又冷漠的职业吗?怎么这位看上去那么……逗×。

钟祯一下午忙前忙后的,总算闲下来,打算去看看丛容,刚走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退回来,在病房里找到温少卿,一脸讨好地凑过去,“温老师,一会儿陈医生有台手术我想去观摩一下,我表姐那边,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去看看?”

钟祯近日每每在温少卿面前“表姐长表姐短”的,温少卿对他的小把戏了然于心,好脾气地笑着回答:“我也没空。”

钟祯受挫,“你就可怜可怜我表姐吧……”

刚才被提到的“陈医生”陈簇路过,他看到钟祯可怜兮兮的样子,问:“怎么了?需要帮忙吗?”说完又碰碰温少卿,“你又训他了?”

温少卿看着陈簇微微一笑,“需要帮忙,他表姐楚楚待嫁,这个盘你接是不接?”

医院这个地方,从医生到护士,但凡上点年纪的,无论男女,就爱给人介绍对象。陈簇早年也受过这方面的迫害,一听这话便迅速撤到安全区域,“接不了,我有女朋友了。我一会儿有台手术,去做准备了,你们慢慢聊。”

“行了。”温少卿看着钟祯半晌终于松了口,“你也去准备吧,我会去看一下你表姐。”

钟祯听了立刻撒欢着跑走了。

只可惜……钟祯致力于让自己老板见一见自己表姐的愿望还是没有达成。

温少卿站在口腔治疗室门口往里看了看,看到何文静,和她打招呼:“钟祯的表姐呢?”

何文静一向仰慕这个师兄,很积极地回答:“走了。”

“走了?”温少卿顺口问了一句,“怎么样?”

何文静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总结道:“是个美人,很有御姐范儿,虽然脸肿了也是个肿了脸的美人。”

温少卿无语,“问你病情。”

“死不了,炎症,发烧,问题不大,拔了就好,不过吃饭是个问题。”

何文静在上班时间一向是简单利落的风格,边说边帅气地靠在仪器旁。两个小护士不断进进出出,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她,何文静看到了还冲她们笑一下。

温少卿看了看,“何师妹,你再这个样子,那帮小护士就真的要被你撩弯了。”

一提这个,何文静便泄了气,“亲师兄,我真的不像女人吗?”

温少卿很委婉地表达,“从医学角度来说,你是。”

何哥发飙,“亲师兄,你伤害了我,下次你再介绍熟人来看病,我要拔光他嘴里所有的牙,再一颗一颗给他装回去!”

“好啊。”温少卿边说边往外走,“记得收双份费用。”

丛容快下班了才想起来有份资料放在家里忘记带了,给钟祯发了条短信,说晚上不回他那里了。

丛容经过严密的推导和计算,挑了温少卿最不可能出门的时间回去,可刚踏出电梯准备小跑回家的时候,对面的门忽然开了,一身浅色家居服的温少卿手里拎着垃圾袋正要出门,身后还跟着摇尾巴的让一让。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温少卿挑了挑眉,“这几天好像没怎么看到你。”

丛容面不改色地回答:“啊……我最近太忙了,就在律所睡了。”

温少卿盯着她,“天那么黑,你戴口罩干什么?”

丛容捂着半边脸,模糊不清地回答:“牙疼。”

温少卿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饭盒,“吃饭了吗?”

丛容提起饭盒给他看,“喝粥。”

温少卿盯着她肿起来的半张脸,“疼得厉害吗?”

丛容恹恹地点了点头。

温少卿发觉她脸色不对,“发烧?”

丛容继续点头。

温少卿放下垃圾袋走近,“摘了口罩,我给你看看。”

丛容立刻摇头,“不用了,我看过医生了,过两天就去拔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肿着脸的样子。

温少卿也没勉强,转而问:“我做了饭,要过来一起吃点吗?”

刚才一开门,丛容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说实话她还真有点想念温少卿的厨艺。她吸了吸鼻子,安慰着自己——我是病人,就随性一次吧,然后冲着温少卿点了点头。

温少卿笑了一下,又拎着垃圾袋进了屋。

这是丛容第一次踏进温少卿家,看样子装修是用了心的,清爽简约,有格调又不浮夸,干净整洁得不像话,果然是个医生,大概是有洁癖吧。

同一楼层的户型基本一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格局不同,温少卿这里看上去比她家里大了很多,给人一种无压舒缓的感觉。

她草草看了几眼,温少卿便叫她过来吃饭。

温少卿看着她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把口罩摘了吧。”

丛容犹豫了一下,才磨磨蹭蹭地摘下口罩,又状似无意地低头理了理头发,妄图遮住肿了的半张脸。

下一秒他的手指便伸了过来,轻抬着她的下巴,往左边转了转,又轻轻摸了摸肿起来的位置,很快收回手去,“问题不大,先吃饭吧。”

他的指尖微凉,漂亮的手指修长有力,未经允许便抚上她的脸,这个原本无理的动作由他做来强势得无法拒绝,又带着绅士般的礼貌节制。她似乎可以闻到他指尖的气味,带着他身上的气息。

丛容看着那只手重新握上筷子,又若无其事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心里不断地冒出问号。

他应该只是职业病发作吧?换了别人他也会这么做吧?自己就不要多想了吧。还有,自己的样子也不算太丑吧?

这么想着丛容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对着眼前的菜下不去手。

其实温少卿做的菜,她基本吃不了,她牙疼得厉害,一使劲牵动得右半边脸就钻心地疼,连带着嗓子都有些哑了,她也没心情吃东西了。

温少卿也察觉到了,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我给你蒸个鸡蛋羹吧。”

丛容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别麻烦了。”

虽说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可到底不熟。

温少卿已经起身,“吃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丛容脑子昏沉沉的,下意识地回答完了又问,“要南北大战吗?”

温少卿看着迷迷糊糊的某人,笑着进了厨房。

丛容看着厨房里的身影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堂堂一个律师,竟然一头栽进了一个职业屠夫的陷阱里!

谈判技巧某一条,面对当事人不要问吃什么这种开放式问题,而是要问吃不吃、吃甜的还是咸的这种封闭式问题,引诱对方说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刻的丛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丢人了!偏偏温少卿得逞后还什么表现都没有,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大尾巴狼!

丛容腹诽半天,大概是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让一让趴在地上一直盯着她看,大概被吓住了,连天生的笑容都不见了。

丛容恶狠狠地瞪它一眼,压低声音吼它:“你不应该是狗!你是狈!和你主人一起就是狼狈为奸!”

让一让忽然站了起来,丛容吓了一跳,她本就怕狗,刚才不过一时愤怒战胜了恐惧,现在对方隐隐有反击的趋势,她便有些怕了。

谁知让一让却转身一溜烟跑进了厨房,蹲在温少卿脚边,任凭温少卿怎么赶都不出去。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去客厅玩。”

让一让没动。温少卿走了几步去洗手,让一让也跟着挪了几步,紧紧黏在他脚边。

温少卿纳闷,这傻狗怎么了?不是应该丛容怕它吗?今天怎么反过来了?

温少卿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端着一碗鸡蛋羹出来了。

撒了葱花,淋了酱油,香嫩鲜滑,丛容看着眼前的鸡蛋羹,又抬头看着温少卿,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

灯光下他的侧脸俊逸温情,听到她道谢,温少卿抿唇笑了笑,“快吃吧。”

接下来的时间倒是很安静,温少卿看着她快吃完了才问:“在哪家医院看的?我看看有没有熟人照顾你一下。”

“X大附属医院。”丛容说完半天没人说话,她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温少卿幽幽回答:“我就在那家医院。”

“……没那么巧吧?”丛容喝了口水,“我不知道你在哪家医院。”

“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家律所。”温少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看来,我们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对方了。”

丛容极其官方地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有法律方面的问题可以找我。”

温少卿听到这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也来了一句:“现在知道我在哪家医院了,你有病也可以找我。”

丛容轻蹙眉头看他,在别人的地盘上,吃人嘴短,丛容嘴边那句“你才有病”怎么都说不出口,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尤为难受。

温少卿也没给她留什么机会反击,很快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又端了杯水出来,闻上去清香四溢。

丛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百香果。”温少卿摸了摸杯壁,试了试温度,又放了两勺蜂蜜,“没吃过?”

丛容眯着眼睛抿了一口才回答:“这种水果冷藏了那么久肯定失了原味,不如不吃。”

温少卿看她一眼,“嘴还挺刁。百香果的果肉,配上红枣,用开水冲泡,止咳化痰,消炎镇痛。”

丛容近来试了不少治牙疼的偏方,都没什么效果,听到这里嗤之以鼻,“其实并没什么作用吧?”

温少卿被质疑竟然没恼,反而点头附和,“嗯,就是饭后甜点加点心理作用而已。”

他软绵绵的招数让丛容泄了气。她喝了大半杯水之后察觉让一让一直盯着她看,眼神并不友善,便问:“我用了它的杯子吗?”

温少卿没忍住笑,轻咳一声,“没有。”

丛容一脸无辜,“那它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温少卿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大概是你耽误了它出去玩。”

丛容立刻站起来,“那你快带它出去玩吧,我先走了。”说完便拎着包回了家。

丛容前脚慌不择路地离开,让一让便兴奋地跑到了门口,等着温少卿带它出去玩。

温少卿坐在沙发上没动,冷了冷脸,“今天不出去玩了。”

让一让叫了两声,似乎在问为什么。

温少卿看着他,“以后她在的时候不许赶她。”

让一让又叫了两声,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趴在门口的地上无聊地扫尾巴。

温少卿看着桌上的某一角,眼神沉了沉。刚才放在那里的名片不翼而飞了,大概是被落荒而逃的某人收走了,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怕他吗?

当天晚上丛容昏昏沉沉地做了很多梦。

梦里年少的她带着钟祯在游戏里厮杀,一转头看到温少卿坐在她对面,林辰揽着温少卿跟她介绍,这是我多年的好兄弟。温少卿笑着跟她打招呼,说:丛容,我见过你。

然后便是某个炎热的午后,她坐在古老的图书馆里,面前摆了张纸,纸上整整齐齐地罗列着条条款款,所有的条款最后推导出一个结论,有理有据有节。

她喜欢温少卿。

这是这些年她学法律一直保留的习惯,从证据推出结论,思路清晰、逻辑严谨。

果敢大气的女子在写出那个结论后,一抬手将右边的offer撕碎,起身扔到垃圾桶里,然后义无反顾地回了国。

那是她几天前收到的offer,她歆慕已久的律所,可收到offer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她答应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见到温少卿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后来场景又变成她站在自家门前准备开门,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让一让忽然从温少卿背后蹿出来扑向她,她猛然惊醒。

丛容坐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摸了摸额头,还好,退烧了。她拥着被子平复着呼吸,然后下床去书房找书。找到后翻了几页,从里面拿出那张泛黄的纸,最下面清晰地写着几个字。

丛容喜欢温少卿。

她回国的时候并不确定会再遇上温少卿,她不知道温少卿会不会回国,也不知道他回国后会不会选择这座城市定居,只是知道如果不回来,大概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今年初春她刚回国的时候,偶尔还会想一下再见面会是什么场景,经过漫长的夏天和短暂的秋天,她渐渐就看淡了,没想到刚入冬便真的遇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梦到以前的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回国后那么久了也没有梦到过,为什么偏偏是再次遇到温少卿后才梦到,难道是因为这个结论依旧成立?

天一亮早起困难户丛容难得迅速起床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