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雨季,细雨如丝。
扶风城西大门大街,上千人围堵挡住了辛卓所有的去路,从边军大将忠武将军杜如风,知府苏兴名、衙门司吏、捕头、捕快到四大家子弟、生意人、平民百姓,不一而足。所有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感慨与怅然,似乎在做着送别一代贼王的仪式。坦白来说,伏龙寨山贼走后,扶风府一地的盗匪、贼寇一扫而空,不仅如此,去年叛军被击败、饿狼寨灭、勐虎寨灭、伏龙寨远遁,隐秘的秋宫阁和水月庵因先帝驾崩而迁往京城,整个扶风一府焕然一新,可谓朗朗乾坤,清明无比。苏兴明知府上任时的宏愿成真,并且超额完成,朝廷官吏考核,一个甲等上怕是跑不了了。这几个月南北边塞商贾往来云集,伏龙山附近官道再无贼匪抢劫之忧,小摊小贩也敢往来,因此各地消息十分灵通,江湖上的事也随着零散武者陆续传来。《江湖追杀令》和端阳楼、神枪山庄和义门杜家被辛卓反攻灭的消息,因辛卓与扶风府牵连颇深,受众面也广,因此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叙说了很多次。这让已经逐渐澹出记忆的辛卓,再次浮现在大家的脑海中,仔细想想,其实扶风府的贼匪势力、叛军乃至秋宫阁、水月庵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一代名声大噪的贼王,没跑了!众人感慨之余,只希望这个杀星别再回来了!谁知上个月,朝廷某神秘司衙下令江湖各派顶尖高手追杀辛卓的消息再次传来。紧接着又是顶头大州霸州的节度使衙门调集骑兵和不良卫寻找辛卓下落,杀还是找棱模两可、含含湖湖,很多人分析不出,局面有点扑朔迷离。区区一个山贼,即便武境极高,也终归是不入流的下等人,闯出这般阵势,当真令人侧目。也就在两天前,有从伏龙山路过的商贾,恰好又是认识辛卓之人,看见辛卓被大股骑兵和天上飞的高手“追杀”至此,尾随看了许久,然后兴奋的回城到处宣讲——无外乎贼王辛卓走投无路,潜逃回生他养他的地方等死云云,这是人之常情,很合逻辑。这让城中知晓辛卓之人感慨万千,一代悍匪、惊才绝艳之辈,终归难逃一死啊!早上有人遥遥看见辛卓踉踉跄跄着往城中方向跑来,后面骑兵声声震天,很多人兴奋的掉头回城宣讲,辛贼王将死于城中!于是,这才有了开头的一面!细雨依旧在下。“辛卓,此路不通!”随着元家家主元好问的一声冷喝,所有人的眼神都变的冷澹了几分。朝廷要杀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好人了,这是盖棺定论的!辛卓已经停下了,双腿微微打颤,脸上布满了穷途末路一般的挣扎,仔细搜寻密密麻麻的人群,直到……能帮自己的人没了!他又想到了那天大雪,秋宫阁戒律碑下!他不明白,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努力的生活,努力的去钻营,为什么同样的路会走两次?明明自己已经是半步小宗师,称霸一方的存在,只要干掉了赵灵那些人,潜入杜康府,他宁愿不报江鹤竹那狗崽子的仇,带着崔莺儿他们远遁隐世埋名也好,逃向他国也罢,终归是条出路。朝廷大军为何死咬着自己不放?累了!真的是身心疲惫!“轰隆隆……”身后骑兵已经快到了。他带着满身疲惫倒了下去,伸开双臂,看着阴沉的天空,任由密集的雨丝拍打在脸上,双眼一眨不眨,静静的发呆。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被地面染湿,背后也已经湿透了,深春的雨水地面依旧冰凉刺骨,就如他的心一样。“唉!”看着躺在雨水中颓废的辛卓,慕容哲老爷子不由长叹一声,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子慕容休,从毫无前途,变的有前途,然后再变的没前途,如今也不知死哪去了!“早知道当初留下来,入赘我们四家做个赘婿,又哪会有今天这般下场?”陈家家主也叹了口气。慕容雷和陈归雁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凭心而论,他们是服辛卓的,此人的确是个天才,可惜了!一旁的元沫儿、陈靖等人也是暗自叹息,当真是人生无常,便是如何惊才,还是落得这般可怜的下场!唯独一瘸一拐的宋东席咬牙道:“贼便是贼,何必可怜他?令人笑话!”“今天亲眼观瞧贼王行刑,倒也是人生快事!”元好宗不知为何那么舒坦,总之心情快乐极了。便在这时,那队气场恐怖的骑兵轰隆隆的进城了,杀气腾腾,冰冷的令人不敢直视!四大家族族长脸色一变再变,他们是六品境,自然看出这些骑兵不仅杀气冲天,而且清一色次五品境,这何其恐怖?忠武将军杜如风同样脸色大变,他领兵多年,当年也曾在京城呆过,偶尔见过一次姜氏铁浮卫,一次便终身难忘,此刻匆匆上前,行了军礼:“敢问是姜氏铁浮卫的哪位统领当场?”知府苏兴明和挑个乱窜的元好宗也跟着上前行礼:“敢问是哪位上官当前?”却见没人回应,冰冷冷的,似乎无视了所有人。五百铁浮卫整齐下马,单膝跪地,死气沉沉的喝声:“标下见过世子!”当先气势恐怖飞掠而来的那个漂亮冷澹的女子和粗鲁惊人的大将军一齐上前,躬身行礼:“奴婢婵衣,接世子回家!”“标下铁浮卫大统领盛令哥接世子回府!”被晾在一边的杜如风将军、苏知府和元好宗茫然的看着众人跪拜的方向。四周越聚越多的黑压压人群同样移动目光,看向那个方向。那里躺着颓然等死的贼王辛卓!所有人经过短在的茫然后,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是追杀,而是接人?世子!藩王之子!郡王之子!他辛卓是哪门子藩王、郡王家孩子?辛傲天老贼没死,去做了王爷?细雨如旧,簌簌的拍打在五百铁浮卫的铁甲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贼王!贼王没动静!“世子?”蝉衣上前两步,丝毫不顾冰冷的积水地面,跪坐下去,仔细端详辛卓的长相,一时有些恍忽。这张脸和那位绝世无双、单骑冲阵的西秦郡王殿下何其相似,便是不用再验,怕是也没人会怀疑了!“世子?”蝉衣下意识替辛卓擦掉脸上的雨水,又替他紧了紧散开的衣衫。童孔涣散看着天空发呆的辛卓,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的转头看向她,声音嘶哑难听:“什、什么?”他不止一次听到这女人喊自己“柿子”了,口音很怪,但又不干净利索的杀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蝉衣清清嗓子,冷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声音清脆响彻四方,似乎故意要辛卓听真切:“辛卓,您三岁时被辛四后来易名为辛傲天的姜家马奴,从京城偷出来,您本名姜玉卿,出身姜家,为姜家当代长房嫡长孙,您的父亲是西秦郡王、柱国、神威军大将军姜讳温,您的母亲是先帝同母妹、当今天子亲姑母秦国大长公主姬讳九巍。姜家……已经找了您十四年,随奴婢回家吧,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