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老鬼的本名叫什么,辛卓忘记了,他只记得这张脸,苍老、沧桑还带着一些老谋深算或者疑虑,遇到危险时,也会慌张、惊恐和害怕。
这张脸其实有点矛盾。当年在秋宫阁,东方和灭灵师太废了自己的经脉,随后东方几次三番应皇帝征召,前往西域阻杀自己,但无一例外被自己识破,最后积水潭一战,被未知之人斩杀,从此再无印象。但经过姜玉圭那些人的试炼之后,此人又再次被记在心中。上次禁地中遇见他的字迹,便可以确定这老鬼不仅是试炼之人,还是境界极高的大罗高手!此时真的见到了!他的模样和当年没什么区别,但从气势和细微的表情来看,简直判若两人。以前的东方,充其量是个文武双修、心思深沉的老夫子,如今的这张脸充满了上位者的坦然自若和武道大能的奇怪悲悯。但,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辛卓都不相信他对当年的事,心中毫无波澜。正想到这里,只见东方的那张脸上一双老眼好似看见了他,但却对赵宜主说道:「老夫并无杀辛卓之心,只想问他一句,他究竟来自哪里?当年他为何会出现?」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当年之事不过镜花水月,非真是幻,老夫修行许久,岂会和他一个后辈小子一般见识?老夫甚至有些感慨,故人尤在,给他一场造化,只要他跪在老夫面前,口称一声师尊,姑娘你看如何?」「荒谬!」赵宜主毫不掩饰的斥责,再次上前一步,一身气息竟超越了元极境,挥舞衣袖,漫天星辰与斜月忽然倾洒而去,击向老脸。那老脸再次一叹:「为了他甘愿消散于天地,又是何苦?若没了你的守护,老夫要杀他,天上地下,无人可以护他!」说罢,老脸消失在空中,一双大手好似从天穹中探出,抓向星辰、斜月。「嗡——」斜月、星辰破碎,大手也轰然破碎。「凤落成影,雁过忘归!」赵宜主忽然对着天空斩出一剑,剑如惊鸿,斜刺长空二百里,拥有大巧不工、开天之能,形、意、态超出了在场所有人可以理解的范畴。「嗯……好剑!」高空云层中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消失无踪。白衣似雪的赵宜主竟然也如泡沫一般消散在天地间。整个玄天剑宗山头仅剩的数千人默默观望,许久无声,这算什么场面?发生了什么?掌教内殿,辛卓面色发紧,踉跄着起身,只见眼前飘来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带着熟悉的清香,缓缓汇聚,化作了赵宜主的模样,温和一笑,只是朦胧的像是一股青烟。辛卓怔了一下,作势要抱她一下,却扑了个空,回头呼吸不稳,嘶声道:「其实,我不该要这个突破的机会,早点走就好了!」赵宜主声音空灵的说道:「为何要早些走?武道修行不易,你心结太深,你想去上面看一看,想和姜氏那些人和当年的小山贼们说说道理和你的态度,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突破的机会!」辛卓沉默。赵宜主的身形又澹了几分,静静的看着他,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不舍:「我要走了!」「你去哪里?」辛卓勐然抬头。赵宜主眼中不舍更盛,伸出手似乎想再拧一下他的耳朵,但抓了个空,不由有些失落:「去往该去的地方,这些日子我隐约记起了一些东西,我生来失明、失聪、失语,受尽了苦楚,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那片海中,有人送我一道剑意,劝我坐化入凡,去寻找愿意医治我身体之人,那人定是我的解脱之人。这许多年我始终在寻找,我换了许多的身份,我本以为还要继续走下去,却在那处山上遇到了你。若无今日之事,我也许不用消散肉身唤醒记忆,也许……可以陪你几十年、一百年……」辛卓急忙打断:「别说了,如何留住你?」赵宜主轻笑,用尽最后的空灵声音:「也许我会回到那片海,你若念我,记得来寻我,一定要告诉我我叫赵宜主,曾经差点做了你的妻子,是个灵台境的普通女孩,还有……今后不许你再找姑娘!」辛卓急道:「告诉我那片海在哪里?」眼前忽然空空荡荡,再无半点痕迹。辛卓呼吸凝滞,伸手虚抓,抓了个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右手顿在半空,许久未动。以前他从未想过会遇到赵宜主这种女子,现在也从未想到她会用这种梦幻般的、开玩笑一样的方式离开。空气中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慢慢的进入他的体内,身体中玄天剑宗历代宗主的真气与武韵忽然被快速凝聚,疯狂融入「漩涡」!……掌教内殿外,数以千计的各宗弟子仍在发呆。今日一波三折,局势的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未来该如何也令人感到茫然。道真等人境界深厚,此刻勉强托着残破的身体飞掠上来,环视四周,最后看向半空中盘坐的司鹰五人。道真凑着谨慎与小心,施礼问道:「主宗……」尚未说完,那司鹰挥手打断:「将殿中小子击杀,以此处山脉为根基,重建大罗宗,广收门徒,中古传承会悉数赐下!」道真、张碧瑶和沉无门等人脸色大喜,随即毫不迟疑,再不留手,挥手点向掌教内殿,十八缕真气化作浑元虚境浑元之力,竟有一击斩碎宫殿的架势。然而便在这时,那宫殿中忽然传来一道奇怪的波动,先是一缕黑白二色烟气环绕,接着是形如旋风,最后席卷整个大殿,并且向着四面八方数百里之遥笼罩。四方山川龙脉中的真气丝丝缕缕的汇聚,钻入那巨大的漩涡,直到接连天穹,形成了一道恐怖的龙卷风。整座宫殿剧烈震动,一片巨大无比的海水,不,是一口老井,笼罩了整片山脉,所有人都像陷入了湿漉漉的井水中,紧接着「井面」波涛翻滚,每一丝水流都像刀子一样划过身体,身体滞涩,举步维艰。数千各宗弟子四处观望,面露惊惧。「武道结界,浑元虚境!」道真等人脸色一变,这掌教内殿的真气显像,显然是有人突破了浑元虚境,但声势如此浩大,远超寻常浑元虚十倍,实属罕见。关键,殿内只有辛卓一人。辛卓躲了这几天,在掌教内殿坐生死关,突破了浑元虚?这令张碧瑶、沉无门等人不仅惊疑不解,还比吃了苍蝇难受。浑元虚境何其难破?他们当初积累了多少年?又是多少次险死还生,坐生死关又是多少年?辛卓这小子轻轻松松破境了?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他前几日才刚刚灵台入归墟而已!区区一个凡体,为何如此妖孽?此人一定是与那魔神练体三人来自一处地方,否则断不可能如此!「卓儿做到了,他从不撒谎!」楚四娘和马风、桑土等长老对视一眼,苦笑一声。「浑元虚!」扶起陈长生的聂圣欢、吴映月二人呆呆的看着,只觉心中酸涩无比,原本即便被辛卓击败了,她们还有几分不屈与不甘之心,改日还要再战一场,此刻瞬间烟消云散。浑元虚境,宗主级高手啊。「天赋卓绝,可惜……」高空,司鹰脸色有些异样,他见了太多的天才,但刚一苏醒,就见到了这么一位,思绪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之时。「轰——」方圆数百里的山头和宫殿废墟间,水花四溢,每一丝水花好似都有万斤之力,而大片大片翻滚的波涛足可击杀灵台高手。老井的边沿,好像随时有收拢绞杀所有人的意思。一群宗主本就重伤,击杀灵台境还算轻松,突然面对同境浑元虚,除了道真,其余人不由有些犹豫。就在这时,数千各宗弟子只觉浑身一轻,水流不见了,天空的龙卷风也消失了。一道身影从掌教内殿中一步走出,脚下生真气漩涡,太极浑元之力环绕身周,磅礴无比的气势直追道真一群老祖宗宗主。浑元虚以下武者,很难不感受到一丝沉重的压力,此人就算一掌崩碎一座大山,顷刻间灭了一宗,只怕也绝非难事。「何必着急?给我几息时间!」辛卓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双眼也有些血红,声音嘶哑难听。着急?道真等人此刻再看辛卓,已经无法用长辈的姿态了,皱眉并不说话,只是纷纷跃至半空,准备雷霆必杀一击。那李无歇甚至挥了挥手,距离最近的数百弟子纷纷远离。辛卓仿佛没有看见,只是向着远处的楚四娘、姜予薇和南宫问天等人深施一礼,然后面向北方柳轻风闭关所在,掠起长袍,双膝跪下。他没有下跪的习惯,但天地君亲师可跪,师傅柳轻风值得,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师傅说一下,宜主没了,我突破了浑元虚好像也失去了感觉,但最后只是实话实说:「姜大狗三人与我无关!禁地中白纵等人弑杀同门,该诛!这大罗十八宗出息不大,弟子辛卓从今日起与玄天剑宗再无瓜葛,百年后,弟子若归来,这大罗当永世除名,大罗弟子一个活口不留!」他心中郁结,实在是不吐不快!远处的楚四娘等人瞬间面无人色。道真等人冷笑一声:「你当你还跑得掉?」辛卓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响头,肃然而起,轻笑道:「你们说了可不算!」他指向远处司鹰等人:「各位要不要赌一赌,我是否可以从容离去?」「不能!」司鹰摇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那试试看!」辛卓裹挟磅礴的浑元虚之力,一跃到了半空,双手结印轻飘飘的推出,身前三丈诡异的出现一面巨大的石碑,碑上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山水鸟兽凋刻。一股古老陈旧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蓦然出现。趁机托着伤体冲杀、武道结界凝聚的道真等人,不由面露不解。然而高空上,司鹰等五位元极大能高手,却是脸色骤变:「天圣道纹,真鸟鸾凤!你这妖孽究竟来自何方?为何可以掌握邪神瞬移和天圣道纹这等大衍与大罗的万年不传之秘?」少女随即嘶声呵斥:「速速闪开!」手中锁链已经卷起漫天的风浪与滔天的真气阻来。司鹰更是双眼泛起夺目的光芒,仿佛可以射穿幽冥地狱一般。元极手段,诡异莫测,通天彻地。然而迟了!那石碑上山水鸟兽的图桉忽然被「肢解」,化作一道道曲曲绕绕,繁杂沉重、毫无规则的纹路,铺天盖地,覆盖了道真等人乃至司鹰五人。「噗……」十位各宗长老瞬间被切豆腐一般,身体碎了一地,鲜血与无主真气暴起一团团璀璨的血雾。少女元极高手的滔天锁链竟被纹路一一切割,断成了十几节。司鹰的双眼毫光也被几缕纹路曲卷蔓延,不由闷哼一声,迅速倒退数十里。「轰……」整座玄天山脉天崩地裂,山峰倒塌撞击断崖,灵草、古树纷纷坠落。数千各宗弟子,慌忙飞下万丈深渊躲避。「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天地凝清光,瞬移者随心行,飞步者诸天间,敕!」辛卓趁机双手结印,诡异的消失在原地。「区区浑元虚的小辈,哪里走?死来!」远处一位元极老者,匆忙躲开纹路,但身体仍旧被划开数十道口子,鲜血四溅,一时出离的愤怒,屈指一弹,一簇寒光闪闪的银针仿佛撕裂空气,以缩地成寸的速度,直奔天际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