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夜惊堂跟随太后娘娘回家的队伍,来到了位于东湖湾的国公府,踏入门庭之后,才发现自己在京城的宅邸,确实有点简朴。
秦家的国公府,占地相当辽阔,旁边还有个可供画舫巡游的大湖,府邸围墙修到了湖对面的山坡上,正门三门大开,门前还立着三个牌坊俩石狮子,光下马碑到大门的距离,估摸都比天水桥的新宅长。
大魏女帝是第一次来江州,跟着队伍到国公府后,便又和夜惊堂一起,先到贵客居住的院落放东西,沿途走在夜惊堂身侧,观摩水乡韵味十足的建筑,说道:
“这宅子也就比亲王的规格小一些,修的当真漂亮,你想不想要一个?”
夜惊堂帮钰虎和梵姑娘提着随身物件,对此摇头道:
“房子修起来不麻烦,贵的是地段,我要是在京城附近,弄这么大片园林,怕是得被言官骂个头破血流,再者家里也没几个人,光是新宅,都把几个丫鬟收拾的唉声叹气,弄这么大,打扫起来还不得把人累死”
大魏女帝知道夜惊堂不在乎这些,也没多说,转而看向背后的梵青禾:
“梵姑娘家里的王府,有没有这气派?”
梵青禾知道走在前面的妖娆美人,是大魏的女皇帝,心底还是有点紧张,对此回应道:
“冬冥山穷乡僻壤,哪里修的起这宅子,我住的地方也就一个山寨,嗯没这大,不过风景好得多,往上能看到雪山,往下是草原,看不到边际。”
钰虎稍微脑补了下,觉得那景色应当很壮美,便接话道:
“有时间定然过去看看。”
“?”
梵青禾眨了眨眸子,眼神有点复杂,暗道:大魏女皇帝跑到冬冥山这是准备御驾亲征不成?
夜惊堂察觉到了梵姑娘的欲言又止,回头插话道:
“到时候肯定是我陪着过去做客,上次去西海诸部,也就在琅轩城转了转,都没往里面走。说起来我也挺想去看看,亱迟部所在的天涯海角,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梵青禾见夜惊堂好奇,便说起了亱迟部的风土人情,不过亱迟部太过偏远,如今已经没住人,她也没跑去过,知道的也都是从父辈口中听闻。
三人闲聊间,跟着前面的丫鬟,来到了客人落脚的宅院。
赵夫人知道了夜惊堂的身份,不可能给他安排个护卫住的小房间,直接领到了临湖的一栋雅致庭院里,还有四个貌美丫鬟听候吩咐。
夜惊堂把东西放在屋里,便开始收拾梳洗,准备去参加湖畔怀雁楼的晚宴。
女帝虽然微服私访身份不便,但肯定不是会老实待在屋里的性子,夜惊堂怕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参加文会,又被人气哭,为此让她打扮成了随行侍女,蒙着面纱,头发也盘成已婚女子的模样,还画了个眼妆,以免在席间被认出来。
而梵青禾对王公贵族的宴席没啥兴趣,换上正常装束后,就开口道:
“我不去吃饭了,在这里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初来乍到的总得小心为上。”
夜惊堂知道梵青禾去了宴会,也是和女官坐在一起默默喝酒,当下也没说什么,收拾完后,就和钰虎一道前往了湖边。
“王大人,几天不见气色好了不少,在家吃了什么天材地宝不成?”
“秦国公眼力果然毒辣,亲家公前几天送了几只邬山老参,夫人弄了一只泡酒,喝了浑身是劲儿,这好东西显然不能独享,今天专程给秦国公带了两只过来”
“哎哟,客气客气”
怀雁楼内高朋满座,不时有江州的权贵官吏到访,招呼声不绝于耳。
秦家是将门世家,阳盛阴衰,秦相如这一代直接没姐妹,直到太后出生,家里才多了个千金,家里叔伯乃至兄长的疼爱程度可想而知,这座怀雁楼也是太后出生时修建的,虽然不高,但很宽敞,里面八根廊柱支撑穹顶,坐个两三百宾客都不成问题。
此时宽大厅堂之中,贵宾在左右就坐,中间还有舞姬在表演着舞曲太后娘娘身着凤袍,坐在上首居中的位置,仪态雍容面带微笑,接见过来行礼的文人臣子。
虽然回了家心里很高兴,但娘亲和伯母嫂嫂都恭恭敬敬坐在左右,她这当女儿的坐在主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太后身份太高,哪怕在云安召开庆典,也是女帝给她行礼,在家里让父母做主位,反而有藐视皇权之嫌,为此也只能这么老实坐着等着宴会开始。
江安公秦相如是武将,因为女儿在大厅压场,也没摆国公架子,亲自站在门口,和儿子一起等待来宾抵达。
过来拜见太后的,都是江州的名流权贵,互相基本都认识,也没啥紧张气氛,随处可以听见谈笑声。
夜惊堂身着黑色公子袍,在红玉的带领下,和钰虎一道来到怀雁楼外,本来想着低调进去。
但秦相如显然从夫人那里得知了他的身份,瞧见他后就眉开眼笑,摸着胡子走过来:
“常言深山育俊鸟,秦某本来还不信”
夜惊堂见岳丈大人准备行礼,哪里受得起,连忙上前拱手:
“秦国公不必如此客气,我是黑衙之人,此行只是受命保护太后安全,秦国公把我当护卫看就好。”
秦相如虽然也是国公,但加封上柱国,手里还有实打实的军权,无论资历还是地位都比夜惊堂要高,见夜惊堂如此谦虚,也没再多礼,转而很随和的示意一起往里走,沿途扶着胡须呵呵笑道:
“历史上年纪轻轻拜公爵的人不是没有,打入江湖武魁的更多,但能不满二十岁,便位列武魁,同时受封国公的,也就夜小友一人。奉官城老神仙,虽然也封了个武安公,但终究是虚封,夜小友可不一样”
夜惊堂被夸的都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含笑回应:
“承蒙圣上和太后娘娘赏识提拔,不然我一介武夫,哪里能走到现在的位置”
两人沿途闲聊,从大厅中走过,在坐的百余贵宾也都不瞎。
本来见秦国公在门口站着,他们还以为在等吴国公到场,发现专程等到这黑袍公子才进门,便知道这黑袍公子地位超凡。
秦国公是实权国公,亲王见了都得给面子,京城能让秦国公出门相迎的人,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加上这么年轻,算起来只有香火仅存的梁王世子,和刚一飞冲天的武安公。
梁王世子低调到恨不得把自己当空气,显然不会往东南跑,那这身份就不用猜了。
在座江州名宿,猜出夜惊堂身份后,便想起身打招呼,但见夜惊堂低调现身,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又有点迟疑。
夜惊堂被秦国公这么一迎接,就知道身份挑明了,当下也对望过来的官吏文人拱了拱手,而后便在秦国公右边坐下来,旁边则是秦相如的长子秦伯冲,比太后大十几岁,算是国公继承人,地位等同王赤虎。
秦相如待夜惊堂坐下,才在小案后落座,本想闲聊几句,目光又投向了坐在夜惊堂身边的面纱美人,询问道:
“这位是”
因为是私宴,拜见的又是太后,带着夫人过来的不在少数,但夜惊堂明显没婚配,秦相如也感觉这女子身高有点似曾相识,为此还是起了几分狐疑。
夜惊堂也不敢暴露虎妞妞身份,为了遮掩,便含笑道:
“随行护卫,让秦国公见笑了。”
“护卫?呵呵”
秦相如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是负责擦枪的女护卫,意味深长笑了下后,没有再多打量,转而给夜惊堂介绍起了在坐宾客。
秦家宴客,敢摆架子姗姗来迟的没几个,如今大厅已经快坐满了,江州城的郡守、县令还有水师将领都在,其他则是大小家族的家主。
在坐家主虽然看起来都是儒生员外,但背景绝对不低,其中半数是从朝中退下来的老臣子,余下的人,家中也多半有人在朝中为官,像是坐在夜惊堂左手第三席的陈贺兰,就是侍郎陈贺之长兄。
而秦国公正对面的席位,到现在还空着好几个,能坐在那里的,整个江州也就吴国公。
吴国公不到场,这宴会就没法开始,眼见天都黑了,秦相如也有点恼火,还当堂来了句:
“这个吴嵩,坐着驴车过来的不成”
话语刚落不久,怀雁楼的大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夜惊堂和在座宾客转眼看去,却见门外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相貌暂且不提,胡子比秦国公要长,造型还漂亮,当得起美髯公的名号,身着锦袍,姿态如虎步龙行,看起来颇有气势。
而后面跟着数名随从,其中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应该是子侄,怀里抱着张琴另一个手持文扇,看起来是个才学不俗的书生郎。
在场宾客见吴国公到了,都是起身相迎:
“吴国公可算来了”
而秦相如则是眉头一皱,看向吴国公的胡须,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吴国公笑容爽朗,提着袍子进门后,先和戏台老生一样扶了把胡须,才开口:
“最近留了把好胡子,在家中打理的有点久,让秦国公久等了,见谅见谅”
胡须是男子气概的象征,哪怕是在朝堂上,能有一把漂亮胡须,穿上官袍看起来都要威严不少,为此美髯公到哪里都备受瞩目。
夜惊堂瞧见吴国公一脸柔顺靓丽的大胡子,眼底都显出几分讶色,觉得气度不凡再看秦国公的胡子,明显短了一截,气势全没了。
在场所有宾客,都知道吴国公来者不善,但没想会从这种角度压秦国公,眼神当即怪异起来。
秦相如最得意的地方就是胡子好看,发现老对手胡子这么俊,眼神自然不对了,摸胡子的手都放了下来,好奇道:
“中秋见面,记得吴国公的胡子没这么长,方才莫不是把马尾巴剪了黏在嘴上?”
吴国公看到秦相如的脸色不爽,直接把得意忘形写在脸色,还捏着胡子护着拽了拽,示意是真的:
“没办法,天赋异禀,以前懒得留罢了。”
“”
秦相如感觉这吴嵩,是暗地里求了什么独门偏方,但胡子确实没人家长,便还嘴道:
“看来把那佛塔拆了,确实有点效果,如今看起来,比以前威猛多了。”
“噗”
在坐知道雀雀宝塔典故的宾客,都露出笑意,但不敢笑的太大声。
吴国公听到这事儿就来气,不过当下也没发飙,先来到最前方,拱手一礼:
“微臣吴嵩,拜见太后。”
“吴国公免礼,落座吧。”
太后娘娘知道爹爹和吴国公老吵架,小时候还喜欢趴在窗口看笑话,不过长大了,肯定偏向爹爹一些,只是不温不火抬手示意吴国公落座。
吴国公带着两个随从,在秦国公对面坐下,扫了眼夜惊堂,但也没多留意,只是看向满场宾客,笑呵呵道:
“听说秦国公最近迷上了风雅之事,好弹琴,吴某这几个月苦苦寻觅,得了一张好琴,特地给秦国公送来,还望别嫌弃。”
秦相如和吴国公,都是带兵的武将,排兵布阵方面肯定没问题,但文采真拿不出手,具体深浅,看太后娘娘就知道了。
但东南文坛大佬云集,秦相如作为世家大族的领头羊,如果不懂肯定闹笑话,为此一直在学琴棋书画等东西。
眼见吴国公这么说,秦相如知道没安好心,不过还是笑道:
“闲时玩乐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吴国公莫非还想赠琴,让秦某当堂弹上一曲?”
吴国公又不傻,才不会给秦相如当庭炫技的机会,略微抬手,让儿子把琴放在小案上,拉开了包裹的红布。
夜惊堂和钰虎都津津有味看着两人唇枪舌战,此时和宾客一起望向对面,却见案上摆的真是张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