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飞鸢慢悠悠地说,“所以国师大人,你能不能好好考虑一下呢,你能不能,成全我和姬无伤呢?”
离墨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景飞鸢对他强硬威逼过,如果他执意不肯成全景飞鸢和姬无伤,景飞鸢便会将姬明曜是他与秦太后的野种之事公布于天下,他的儿子姬明曜仍旧做不了皇帝,还会被斩首示众,株连九族。
他的两个儿子阿澜与郑知恩,也一样得死。
最多,他能拉个姬无伤垫背……
可景飞鸢如今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姬无伤即便死了,景飞鸢也能让孩子称帝,他根本威胁不了景飞鸢什么。
可他要是妥协,自愿让曜儿放弃皇位,那么不光曜儿能好好活着,阿澜与郑知恩也能好好活着,秦家的九族也不用无辜受死——
他还有什么好执着的?
就让他和秦慕雪,来终结这一切吧。
让秦家那些归隐田园平淡生活的亲眷,继续无忧无虑的活着。
让他的阿澜,他的小疯狗,他的曜儿,自由自在的活着,想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去江湖,想做逍遥王爷的去做逍遥的小王爷,这三个孩子不会知道任何不堪的真相,不用像他们可怜的大哥一样被斩首死不瞑目,此后余生不用背负任何污点,不用承担任何骂名……
离墨苦笑一声。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机关算尽,蛰伏十几年,最终还是一场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全都是一场空……”
“我,认命了。”
他长叹一声过后,垂眸扯开自己的衣裳。
他并指如刀,轻轻划开腰侧的肌肤,从里面牵引出一个血淋淋的小蜡丸。
他殷红的指尖摩挲着小蜡丸,告诉景飞鸢。
“阿澜之所以无法将姬无伤体内的咒术彻底解除,是因为,这咒术被我结合了蛊,姬无伤体内是子蛊,这儿是母蛊,只要母蛊在,姬无伤体内的咒术就永远无法解除,一旦他将来背叛了你,你可以捏死母蛊,那么,他也会立刻暴毙。”
“你若是想为他解除诅咒,也简单,在他丹田处割开一条小口,将母蛊放在他丹田处,子蛊会受到吸引自己钻出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可解。”
离墨将母蛊放在身边草地上,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尸体。
他望着容颜不改的周皇后,扯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英俊得无人能及的脸颊。
他含泪呢喃。
“师父……”
“当年我年幼之时,重伤濒死,又被毒瞎了眼,犹如丧家之犬惶惶躲在山洞里,是你如天神降临,英姿飒爽手握巨剑大步踏入,从那阴暗的山洞里救了我,牵着我的手领着我一步步走向光明,你治好了我的眼睛,你教会我本事,你亲手将我送到了国师的位置,你让我从鬼变成了人——”
“可是你知道吗,我其实从来没有变好过,我一直都是鬼,是只能生活在阴暗中的鬼。”
“你活着时,我愿意为你披上一层人皮,可是当你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你了,我便只想与你一起做鬼,活在不能见人的黑暗里……”
“而如今,我是真的快要变成鬼了。”
“我要来找你了,师父,你还会像当初等我那样,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吗?”
“师父……”
他的眼泪无声滑落。
他轻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保存你的尸体吗,因为他们说,只要尸身不腐,人的魂魄就会被禁锢,就无法转世投胎……”
“我怕你早早就转世投胎了,等我来生再遇到你时,你又已经是被那个男人捧在手掌心的爱妻,你又已经有了孩子,你又已经有了你想守护的家了……”
“所以,我得将你的魂魄留下,咱们先让那该死的老皇帝早早去投胎转世,等我死了,我们俩一起去投胎……”
“这一世我遇见你时太晚,我只能一辈子藏起自己的情感,像个晚辈一样仰望你,希望来生,我能有资格正大光明告诉你,我爱你。”
“即便你仍旧不爱我,也没关系,可至少,我能将我的情意告诉你,我能站在阳光下凝望你,不用再像个鬼一样只能缩在阴影里偷偷的看你。”
离墨那染血的手指轻轻落在周皇后脸颊上,可他却连抚摸都不敢。
他一触即离。
然后,他抬起手,一边凝望周皇后,一边挥掌劈碎了自己的丹田!
丹田尽碎,让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不在意自己的痛苦,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
“二十一年了,师父,你的尸体是我保存到如今的,如今我要死了,你也该解脱了,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强行将你留在这个不属于你的世上了……”
他手指颤抖着,点燃了周皇后的衣角。
看着周皇后一点点被火苗吞没,他眼中有晶莹的泪滴滑落。
他落着泪,吐着血,看着周皇后慢慢消失,他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
他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平静告诉景飞鸢。
“我已经劈碎了自己的丹田,我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放我出去,我与你一起去找秦太后,我会在带走她之前,将属于姬无伤的皇位,还给你们——”
“你我君子之交,我信你能在我死之后善待我的几个孩子,所以自碎丹田废了武功,你也会信我此刻的诚意,是么?”
空间外面。
景飞鸢惊到了。
她没想到离墨竟然这样果决,决定放弃皇位便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碎了丹田废了武功!
她缓缓藏起震惊。
她无声问小玉,那小蜡丸里是不是母蛊,又问离墨是不是真的要死了,都得到了小玉的肯定回答之后,她才将离墨从空间里放了出来。
她看着背脊佝偻站在面前的俊美国师,平静笑问,“武功尽废的国师大人,恐怕要挟持了我才能去到秦太后面前,是不是?”
说完,她走去拿起藏在枕头下的匕首,递给离墨。
离墨看着匕首,嘴角流淌着鲜血,也浮现了一丝丝笑意。
他说,“你跟你婆婆周皇后,真的很像,有胆识。”
景飞鸢摇头坦诚地笑道,“我并没有什么胆识,我能让你挟持,是因为我能随时随地逃离你的掌控从你面前消失罢了。我是因为能自保,才不怕你耍花样。”
离墨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真坦诚啊!
他接过匕首,横在景飞鸢脖子前面,两人一步步走向门口。
随着景飞鸢将门打开,她被挟持的一幕落入院子里那些人眼中,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姐姐!”
“王妃!”
燕离澜和郑知恩兄弟俩立刻抽出兵器想冲上来,可是看到离墨的匕首已经划破了景飞鸢的肌肤,有一丝丝血线流下,兄弟俩吓得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们震惊又警惕地望着挟持景飞鸢的人。
这人到底是谁!
什么时候闯入房里挟持王妃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郑知恩暴躁道,“你这老贼赶紧放了王妃,否则你就等着被摄政王的弓箭手射成筛子吧!”
燕离澜也凝重地望着离墨,“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挟持姐姐?她不仅是摄政王妃,她还是百姓拥戴的女神医,她的医术能拯救很多人,你不能伤她!”
房间门口。
离墨含笑看着他的两个孩子。
他终于能以真容出现在他的两个孩子面前了。
他听到,景飞鸢在耳边轻声问他——
“你当年制药时不是用这张脸出现在郑知恩面前的吗?为什么他不认识你就是他师父?”
他垂眸。
他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嗯,制药时我用的是另一张看起来就十恶不赦的丑脸。”
回答完景飞鸢,他看向燕离澜和郑知恩。
他弯起眉眼轻声说,“阿澜,恩儿,我是你们的爹,我是离墨——”
“……”
院子里。
燕离澜和郑知恩傻眼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英俊的陌生人!
他们面面相觑,又重新看着离墨,上下打量。
不是……
这是什么情况?
谁能这么快接受他们十四年前就被砍头的爹竟然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啊?
不会是骗子吧?
这人是不是想骗他们,然后从他们手中逃脱啊?
两人震惊怀疑之时,院子外面又哒哒哒跑来了欢快的小娃娃。
“阿澜哥哥,你看!你看谭嬷嬷给小白狼做了小披风,好好看哦!”
伴随着话音,可可爱爱的姬明曜跟小鲸鱼手拉着手跑进来。
抬头看到被坏人挟持的景飞鸢,两个孩子都傻眼了。
小鲸鱼一愣,哇的一声哭出来!
姬明曜也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紧紧抱着想冲上去救娘亲的小鲸鱼,一边哭一边说,“弟弟不要去,他已经有皇婶做人质了,你再冲上去,他又要多一个人质啦!”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景飞鸢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离墨也笑了。
他温柔看着他的曜儿。
这是他的小儿子,是人人都夸赞的纯善之人。
一点也不像他和秦慕雪,不似他们这样冷血恶毒。
离墨问姬明曜,“皇上,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姬明曜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只要你你你你不伤害我皇婶,你问我十个问题都行的呀!”
离墨缓缓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皇帝?”
姬明曜警惕地盯着离墨,“干嘛?你不会想做皇帝吧?”
离墨失笑,“我不想。”
姬明曜这才放心了,他噘嘴说,“谁不想做皇帝呀,我想的呀,可以吃好吃的,穿新衣裳,可以管天下所有人,多好啊!可是……可是做皇帝要天天批阅奏折,不能出去玩,不能任性,做啥都有大臣盯着,累了瘫一下都不行,还要担负天下重任,那,那我就不愿意了呀……我就想拥有皇帝的权力,但是,我不想干皇帝该干的活儿……”
“……”
离墨无奈地看着这小儿子。
罢了。
不强求了。
这孩子果然只适合做个被姬无伤宠上天的逍遥王爷,既能有权有钱,还不用承担任何重任,每天只要吃喝玩乐就足够了。
他问姬明曜,“如果让你皇叔姬无伤做皇帝,你做个被他庇护什么也不用管的小王爷,你愿意吗?”
姬明曜睁大眼睛惊喜地望着离墨,“嗯?还有这好事?那你跟我皇叔商量过了吗?他干不干?”
“……”
离墨无奈望天。
他示意姬明曜让开,“我现在就带你皇婶去找你母后,只要你母后答应了,你皇叔不干也得干。”
姬明曜一听,立刻拉着小鲸鱼往旁边拖,拖得贼卖力,“弟弟快让开!只要皇叔做了皇帝,我们就不用去边关放羊啦,我们还可以继续在京城潇洒做纨绔嘿嘿嘿!”
他拉完小鲸鱼,又对郑知恩和燕离澜说,“阿澜哥哥郑大哥你们也让开,快让这个英雄去找我母后呀,不要耽误了大事,不然我皇叔就要带我们去边关放羊啦!”
燕离澜和郑知恩默默看了一眼傻子小皇帝,又看了一眼自称是他们死而复活的国师爹爹的老贼,对视一眼,他们选择了退下。
于是,离墨挟持着景飞鸢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出庭院。
刚出了庭院不远,就见姬无伤领着他的八个心腹侍卫大步流星走来。
姬无伤站在距离离墨一丈远处。
他已经看见了景飞鸢脖子上的血线。
他清楚,他要是敢轻举妄动,这人是真的会杀了景飞鸢。
他挥手让身后侍卫停下。
他眯着眼盯着离墨这张陌生的脸,几息后,隐隐约约从记忆里找到了一丁点影子。
“离叔——”
离墨挑眉。
他说,“王爷竟然还记得我的容貌,真是我的荣幸。”
姬无伤没有心情跟这个隐藏身份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东西许久。
他盯着离墨,冷声道,“不知道您老人家为何要挟持我的王妃?有什么事,您可以冲我来,不如我来交换王妃,我来做您的人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