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阿薇起得很早,或者说,这一整夜她睡得都不算沉。
闻嬷嬷不在,阿薇夜里就和陆念一道睡,母女两人挨着。
陆念睡得不安生。
倒也不是魇着了,总是半梦半醒地翻身。
阿薇记挂着,有点儿动静就醒,然后轻轻拍着陆念的胳膊。
陆念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踏实。
不多时,阿薇轻手轻脚起来,披了件外衣,交代青茵看顾陆念,自个儿回房梳洗。
小厨房里,毛婆子炖着汤。
院子里丫鬟压着动静做事,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味道,肚子咕噜咕噜叫。
真香啊……
只这般看,这是极其普通的一天清晨。
除了姑夫人起得晚些,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再说,姑夫人素来随心所欲,原本也不是每日定时起、定时睡的人。
而这份寻常,在闻嬷嬷回府后,如巨石落入湖面,一声巨响、水波四溅。
“你说什么?”陆骏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日陆致书院不上课,晨起便在院子里练拳。
年前打了一次架,年后他新拜了夫子、换了书院,祖父也请人教他基础的功夫,不求以后能领兵,起码日常与人往来时不会吃亏。
陆致这个年纪才入门,确实十分辛苦,但他自己有心练,嘴上喊着苦,却也没有偷过懒。
桑氏心疼儿子,又看不得陆骏在岑氏的真面目被揭穿之后、心神恍惚回不过来神,干脆好言好语“哄骗”了一通,让他给陆致鼓励。
父子两人一块练。
三十多岁的陆骏更不可能练出花来,但扎个马步、打一套五禽戏,总是强身健体、有益无害。
因此,陆致在家时,父子两人多练一会儿,早膳吃得也比平日晚。
闻嬷嬷来报信,他们夫妻和陆致还都坐在桌边。
见陆骏追问,闻嬷嬷面无表情、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昨儿晚上,岑老太太病故了。”
陆骏的手一抖,筷子没有夹住,饺子落回碗里,热汤溅在他脸上眼皮子上。
他没有顾上擦拭,喃喃道:“病故?真的是病故?”
陆致半张着嘴,显然想说些什么,被桑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悻悻闭嘴。
桑氏深吸了一口气。
能是病故吗?
侯夫人去世这么大的变故,庄头得麻溜地来报信,天不亮就在城门外等着、门一开就往府里赶。
门房见了人,把庄头引进来,当面与他们夫妻细说。
现在,上午过去了一半,庄头没有影子,报信的是闻嬷嬷。
这其中是个什么意思,还用再问?
桑氏没有问,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岑老太太”那个称呼上。
大姑姐向来直呼“岑氏”。
阿薇一半“岑氏”、一半“侯夫人”,怎么分的得看她的心情和语境。
闻嬷嬷倒是一直都依着规矩称呼“侯夫人”,这个“岑老太太”还是头一次用。
“嬷嬷是指侯夫人?”桑氏故意问。
闻嬷嬷面不改色地答:“休书上按了手印了,那位岑老太太已经不是定西侯府的侯夫人了。”
这下,别说陆骏愣住了,陆致都不由“啊?”了一声。
声音落了,陆致转念又一想,人都病故了,是不是侯夫人好像比不上性命的事情重?
桑氏抬手按了下眉心:“休书在大姑姐手上?”
“是。”闻嬷嬷道。
桑氏又问:“那侯夫、岑老太太此刻在庄子里,等着收殓?”
“是的,”闻嬷嬷看了眼陆骏,又看向桑氏,“虽说不再是定西侯府的人了,但怎么也是二老爷的生母,岑家如今也没人了,得靠二老爷操持着把身后事办了。”
桑氏听到这儿,暗暗叹了一声。
看来,大姑姐是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
闻嬷嬷只是来知会一声而已。
她便道:“是这个道理。”
桑氏让姚嬷嬷过去了一趟。
不多时,陆驰紧赶慢赶地过来,不算远的距离,他走得满头大汗。
简氏在后头追,一进屋子便冲桑氏点了点头,神色十分为难和不安。
“母亲病故了?”陆驰追问,“休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闻嬷嬷直直看着他:“奴婢以为,二老爷应当是想得到的。”
陆驰呼吸一紧。
他当然有想到过。
在他想让大姐高抬贵手被拒绝时,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昨儿岑家被镇抚司带走,今日就……
大姐甚至没有给他和母亲道别的机会。
一旁,心不在焉的陆骏猛然抬起头,像是忽然间想通了什么一般,问:“嬷嬷是从外头回来的?”
没等闻嬷嬷回答,陆骏又问:“你是从庄子上回来的,所以、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
答案就在脑海里,清晰至极。
在场的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唯有陆致后知后觉,在长辈们微妙的神色里反应过来。
他还在想着先前的“轻重”,此刻也无瑕再想对错是非,能想起来的是表姐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小主,
说白氏祖母,说表姐和姑母在蜀地的日子……
“父亲,”陆致脱口而出,“表姐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