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觉得何必的声音很近又很远,朦朦胧胧的,她不敢听清。她呆呆地攀在城垛后,看见云行勉握紧并举起了修逸的手,说了几句难懂的北语,校场中再次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
“他说了什么?”
“云老将军生前曾与我家王爷结盟,约定两军齐头并进,生死相依。”
昭昭盯着校场上同样出彩的两人,莫名地有些嫉妒和黯然。她盼着有一天,她能以旗鼓相当的身份站在修逸身边,然后举起他的手,告诉全天下,这是我的人。
可这只是昭昭的妄念。
修逸在难以企及的云端上,她却是凡尘俗世里的一粒沙。
何必拍了拍她的肩,故意讥道:“所以我才说,我主子本不必那么将就你。他高高在上,而你……”
“而我不过贱命一条。”昭昭平静道。
这话难听,何必竟不知道怎么接了。
几声鼓响,校场中军阵重整,开始比试步战枪阵。
昭昭的目光粘在修逸身上。她看见修逸与云行勉一起上了高台落座,云行勉拉开他的衣袖,似是发现了什么,连忙吩咐左右。
何必眼力比昭昭好,他目光一滞:“手被震伤了。”
果不其然,一个军医模样的老头上了高台,粗看一番,搀着修逸往医帐去。
“他去年回京领罪挨了八十大板,丢了半条命,后面又一直喝酒,把身子糟践坏了……”何必描补道,侧目一看,却发现昭昭已经不在了。
何必往石梯瞧,只见上城楼时畏畏缩缩的昭昭此刻如履平地,不恐高也不怕死了,三两下就到了城楼下。
她回过头,晃了晃手中何必的牌子,一字一字道:“我这条贱命,偏就咬死他了。”
——
血像一条细细的红蛇,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在指尖顿了片刻,攒足了,啪嗒砸在地上。
“您右臂去年受了箭伤,本就没养好,他挑刀这下震伤了您的经脉,又要多养小半年了!”军医老头一边捣鼓着敷药,一边嘀咕道:“云大人真是的!简简单单的比试,他为何要出全力?”
修逸平静地看着臂上的血线:“他若不全力以赴,便是没拿我当兄弟了。”
老头气得吹胡子:“当兄弟就要伤您?您就右手还使得,要是……”他意识到说错话,声音低下去:“带着伤,难免作战不利。”
“武死战,本就该如此。”
老头看不惯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心疼他的倔强,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血是从肩上旧伤渗出来的,多次崩裂,总不见好,哪怕将来愈合了,也会留下丑陋的疤。
但无所谓,修逸满身是伤,新疤叠旧疤,像是一块美玉遭了千万道划痕。他能见人的地方很少,不论冬夏都穿长衣,把身上遮严实了,不让狼狈与丑陋露出来。
上次让昭昭取走颈上的银链时,修逸曾盼着她看见自己背上的疤,随口说一句,这些伤很疼吧。他要笑着答,不疼,你身上不也有吗。
然后他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讲,所有苦难狼狈都将成为云淡风轻的笑话,他们要摆出歌功颂德的骄傲神情,细数对方身上的伤疤,仿佛那是什么光荣一样,都过去了不是吗……
可这只是修逸的幻想。
在他和昭昭离得最近的时候,她的手掠过了七八处崎岖不平的旧疤,却一个字也没有讲。
“要敷药了。”老头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抬下手,您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