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下学,祝明还是来接祝翾了,顺手捞走了元奉壹,元奉壹一开始还有点倔强,不要祝明送,说自己能腿着回去,但是犟不过祝明。
祝翾背着背包一路上沉默地拉着祝明的手在想事情,她罕见的沉默让祝明觉得有些惊奇,问:“萱姐儿,今天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和我想得有点不太一样……”祝翾说。
“怎么,才上了一天学就不想上了?”祝明打趣道。
祝翾摇了摇头,说:“才不是呢,上学很有意思,先生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还学了怎么打八段锦!”
“嚯!现在蒙学居然还教八段锦,你们这听着不像正经的蒙学啊!”
祝翾“哼”了一声,辩驳道:“难道非要怕先生怕蒙学,老是被挨打挨骂的才正经?蒙学就是教我们东西的,能让我们高高兴兴学了不就成了吗?”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连字才识得几个,一本书都没有看明白,那等我能看懂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的时候岂不是得像大母那样老了?”
从前她自己在家里只和祝明学了几个字的时候,可是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人愈无知越容易自大。
可是在取学名那天她把自己所学的字全部写下来的时候反而羞愧了,她懂的东西连一张白纸都不能占满,今日学堂又见到了先生所发放的课本,更加悲哀地发现自己连目录上的字也认不得。
祝翾第一次因为自己是文盲而产生了莫大的自卑,从前她不小心翻开书籍的时候,对着那些不认识的字的心理就像随意看到了一朵不认识的花一样,就那样无知无觉地略过了。
有了求知的欲望,她无法再那样略过那朵不认识的花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朵花叫什么长在哪里,对着那些不认识的字,她也就此陷入了因为无知的痛苦。
祝明宽慰她:“你才上学第一天就想什么都明白,那还要先生做什么?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你才需要学习和启蒙。哪有一口一张饼的?”
祝翾点点头,然后就闻到了路口饼的香气,卖饼的小贩特意守在路边上,吆喝着:“卖烧饼!甜烧饼!咸烧饼!虾籽烧饼!”
祝明特意低头看向祝翾,祝翾露出来想吃的神情,但是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祝明主动问要不要买的时候,她还一脸不赞成:“回家就有晚饭吃,吃这些是浪费钱,咱家没有那么阔,你只给我买了难道不给其他人买吗?那不公平,可是都买了,那得多少钱啊。”
“哎。”祝翾叹了一口气,说:“阿爹,难怪大母老骂你大手大脚的,也不是没道理。”
“我想着你上学第一天辛苦,想着买个饼给你犒劳一下,你不识好歹还倒打一耙是吧。”祝明被祝翾小大人的语气说得想笑。
祝翾更是一脸莫名其妙:“我上学是来学东西的,并不辛苦,有什么好犒劳的?哥哥姊姊不上学天天在家里干活才辛苦,您却不想着犒劳他们……这公平吗?”
祝明想了想,觉得祝翾说得有道理,然后就拉着她的手越过烧饼摊继续往前走,蒙学到家的路将近二里远,天边的晚霞很是绚烂,祝明问祝翾:“你明天就自己去上学来回了,我不接你了,怕不怕?”
“不怕!”
“下学了就直接往家走,别一路上招猫逗狗还想着去哪里玩几下,到时候天黑了看不见路,让水鬼摸了你去!”祝明有点不放心地叮嘱她。
“知道了!”这点子路对于乡下孩子来说就是闭着眼睛走的水平,当初她哥哥姊姊上学也是这样,自己腿着去腿着回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祝明又想起来刚刚祝翾不要买烧饼的话,说:“萱姐儿,你很在意公平这件事吗?”
祝翾点了点头,说:“以前大母只让哥哥姊姊上学,而不许我上,是对我的不公平。您只想给在上学不吃苦的我买烧饼,而不思量我的哥哥姊姊,是对他们的不公平。前段时间我还没想通,只看得到自己的不公,现在我大了一点也应该看到别人的不公。”
“你们学里到底学什么了?你今天不会学到《论语》了吧,不然怎么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懂了?”祝明第一次被祝翾这种口齿清晰逻辑清爽的话给惊讶到了。
这是还没识几个字的娃娃能说出来的道理?难怪黄先生要亲自上门请祝翾去上学,不然真的荒废。
“没有学论语,你说的这个我听不懂,这种道理不需要先生教。”祝翾又为自己的浅薄叹气了。
祝明一下子把祝翾抱起,祝翾很惊讶地抬眼看祝明,祝明笑着说:“寻常孩子看不到这些,你的眼睛总是能看到很多,我的萱姐儿也算是天生的圣贤了?”
祝翾被祝明这种夸张的夸法给夸脸红了,认为这是另类的取笑,有些生气地别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