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骂骂咧咧地走了。子言坐在床头,翻开督粮官那日送来书籍,一页一页、一字一字地翻看、阅读、分析、参想、对照、总结,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到天亮,油灯加了又没,没了又加,仿佛不知疲倦。人间有几种力量最为可怕,也最为有力,仇恨便是其一。更为可怕的是智慧与仇恨相交,他们会擦出什么火花,推出多少波澜,造成多大因果,谁也无法想象。所以呀,拉什么都别拉仇恨,往往天不收你,必有人收你,人生在世还是少些嚣张跋扈、多些给予善意,让世间多些温度,待天冷了,你也不至于被冻着。
冰冷、残酷的兵家权谋,以制胜目标,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讲道理,理智而残忍,毕竟事关生死,而且是千人、万人、万万人之生死,国祚之存亡,不可不察却也不得不如此。你的仁慈,你的道德,都只会成为别人的机会,成为自家人的苦难和离乱,唉!这样的我还是我吗?不过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总不能看着自家人被戡害而无动于衷吧!
终于看完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看周边天色正是万籁寂静之时,静谧而清冷。不自觉地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准备起身,却差点儿摔倒,原来长时间的久坐外加没有进食,两条腿已经僵硬,身体也愈发虚弱,捶捶双腿,移步上前,端起不知何时放下的饭菜,一扫而空,而后趴在床上睡着了。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安子言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然而隐隐约约、迷迷糊糊并不真切, 意识开始无序地跌落,忽然似乎达到一个地方,四周虚无缥缈,无边无际,晦明晦暗,仿佛一片虚无之海,突然许多声音涌来,似诸经诵读之声,似众生靡靡之音,似兵戈杀伐之气,似山崩地裂之响,似火焰汹汹,河水滔滔,狂风倒卷,森森然,惶惶然,不知其何所俟?不知多久,亦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一抹亮光,突然身后虚空窜出一个人影,拉着自己,向前,不断地向前奔去,最终穿过这片光明,然后?然后就见到一张大脸加小脸凑在自己面前,急忙后仰拉开距离,原来是初平和陆宁之两人。
“怎么是你们俩?”子言满脑疑惑,似乎仍沉浸在幻境之中,尚未完全清醒。
“怎么不能是我们俩?刚大夫给你瞧过了,身体本就虚弱不堪,竟也学人家废寝忘食那套,脑子没坏吧!”初平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再这样,仇还没报呢,你先去见孔老夫子了!”
“先生,喝水!”陆宁之递过一碗水道。
子言接过,一连几口喝完,将空碗送回,盯着初平道:“东西呢?”
“你怎么都不先关心关心下兄弟我呀,就知道要东西!”生气地将一袋东西向前一丢,“给你,冷血动物!对了今儿我去中军送急件,隐约听到东南那边好像遇到大麻烦,算是给你加点儿福利!”
子言会意,双手接过丢来的东西,果然兄弟办事儿,深得吾心,“不错,有心了,谢谢!”仔细参阅着里面的资料,有的记录完整,有的是只言片语,有的确是他需要的,还有一些估计是道听途说或者初平的猜想,不过能弄到这些,想必也是费了些功夫。随后两天,安子言早出晚归,满城的转悠,干什么去呢?当然不是漫无目地闲转,他找了许多从乡下避难而来的中老年人,询问附近的地形地貌,气候物象。这些人皆是因来此避难,由于狄人攻不下城池,便到周遭村落进行抢劫,致使乡间村落十室九空,出逃的人们或进入深山,或纷纷迁徙城中避难,因翟道县城有大军驻守,城中的人反而逐渐多起来。这段时间走访询问加上初平提供的粗略地图,使得安子言对周边乃至洛山一带的山型地貌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俗话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以正合,以奇胜;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现今两军对垒,但优势仍在狄人,毕竟狄人马快,兵贵神速嘛!人家打得过可以打,可以追,打不过还可以跑,而我们多是两条腿走路,不过想要制胜,还得在这上面做文章,让其阴沟里翻船这岂不是出其不意嘛?!嗯,还得在仔细想想,谋划谋划!
经过几天休整,虽然大营内看似安稳,但前方两军斥候却已连番交手多次,每日皆有不少死伤运回伤兵营,紧张的气氛与日俱增,看来大战之期不远矣。这日子言出营探访,来到城隍庙时候,遇到不少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少,他们在这里暂住,挤成一片。这也难怪,毕竟城内大多数人逃亡时候,要么闭门落锁,要么留有看家护院看守,旁人根本难以进入,而这些乡下避难之人进城只能在佛寺、道观、城隍庙等这些地方暂住一二,而大多数没能进入的人,只能另找地方或者露宿街头。这寒冬之际,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顾不得继续感叹,子言又开始打听起来,代价么?就是一人一个馒头,然而就是这一个馒头,应募者纷纷,很快就用没了。
今日又得到这么多有用消息,自己的谋划便能更进一分。匆匆回到营中,向旁人借了一副笔墨纸砚,于桌上摊开,对应着初平送来的草图,思之良久,最终提笔写到“今夷狄肆掠神州,荼毒千里,生民罹难。观北方之局,两军对垒,但贼军势大,虽将士用命,使狄不得寸进,欲求速胜则难以。若不速胜,东南之局难解矣!学生不才,遍访乡邻及诸军士,息得要害,今书《平狄策》。曰:…”这一写直到日落月升、满天星斗照耀诸方才结束。期间初平偶遇秦无炎,两人一同前来探望,其竟恍然未觉,待见其书写内容,二人心惊,便静立其侧,一位磨墨,一位添纸,至止方息。
二人回到营中,初平仍旧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子言,朋友有很多种,从没见过有这么损的,竟然让自己打探两军军情及行军布置,还信誓旦旦要北狄人陪葬,我的爷呀!我只是个小军官,哪有孙猴子的通天本领,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呀,脑袋受刺激,秀逗了?然而任自己百般推辞,那家伙一概置之不理,竟还用无比认真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自己头皮发麻,无奈呀!算了算了,想他也不会泄密,就稍微找找对付对付,瞧他那可怜样,千万别真给闷坏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