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调平座椅，和李斯特一起睡在驾驶舱的项天明辗转反侧许久，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是本地星系的主恒星，名称是HAEP-sol。盯着调节了偏振功能的窗户，项天明并不觉得外面那颗炽热无比的白色恒星刺眼，只是觉得可怜。无论是这颗恒星，还是他自己。

一开始他就想遨游宇宙，不白白浪费一次生命。可后来他发现自己当初也许就是为了活命，为了像个人一样活着，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

他是曾经是如此坚信这个目标，以至于欺骗项云汐，欺骗李振，到今天为了所谓的可能的线索，欺骗救自己一命的兄弟。

真的就要这样走下去吗？项天明在并不纯粹的黑暗中反复问自己。柔和的缕缕光线投射过他的头顶，一直打在座椅后面的舱壁上，形成捉摸不定的光影。

他又想起那副自己给鹰画的肖像画，想起上一世导师给自己的评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

他还想起那些被他杀死的，躺在地上的敌人的藏在面罩下的脸。想起他们痛苦的哀嚎和子弹飞过头顶的啾啾声。

那片星空真的值得自己去这么拼命吗？项天明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抬起右手把掌心贴紧胸口，心脏的跳动并不因为薄薄的抗压服而无法感知。正相反，它的跳动愈发明显，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止不住的去想项云汐为什么不理会他的消息，去想李振为什么要让他们去鹰那里寻找线索，去想海盗团和联邦的追杀部队是不是已经在路上，去想这个，想那个。

一切的一切都搅成了浆糊似的堆在他的脑子里，叫他心烦意乱，越发焦虑起来。“项天明啊，项天明。你不是哲学家，不应该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指不定那天就被一发导弹打死，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项天明开始自言自语，窗外恒星表面掀起一道又一道高达数千公里的物质抛射，甚至使得光球层的亮度发生了些许变化，仿佛是在应和。

“我的这一生，到底会有什么意义？”他忍不住说道。这是亘古以来，自人类有自我意识开始就不停思考的问题。有人说是为了金钱美酒繁华富贵一生，有人说是为了尝尽人间百态，体验人世间，不枉白来。更有甚者，怀疑起意义本身有没有意义，愿意做个虚无主义者。

不过项天明倒是觉得，所有活着的虚无主义者都是伪虚无主义者。至于他自己，他也说不出来。抽象提炼、发明创造，又或者为了某个崇高的目标做贡献，实际是强行将自己的人生与宏大叙事绑定起来，这是某些人对他上一世的评价。

至于这一世，他不知道。

夜已深了，冰冷的太空却一如往常的黑暗，仅有微弱的亮光在宇宙中闪烁，这一幕竟一直持续了几百亿年。

等第二天项天明睡醒起来的时候，小A和李斯特已经醒了，他们围在一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项天明看看李斯特和小A，小A和李斯特看看顶着黑眼圈的项天明。

“我说，昨晚上没睡好？”李斯特用手指指自己的眼睛，项天明知道他是指自己的黑眼圈。“还行吧，是有点失眠。”项天明打了个哈哈，打算糊弄过去，总不能说昨晚上我自闭了，失眠了大半宿。

“你俩干啥呢？一大早在这儿围着？”项天明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问，一边往自己嘴里丢了片牙自洁。薄荷口味的药片瞬间在嘴里化开，随后分裂成不计其数的小泡泡，在口腔里炸开。提神醒脑的同时，也能很好的清洁牙齿表面和缝隙。

“这都标准时间11点，可不早了，项哥。我看你自从回来以后就状态不太对，怎么回事？”小A蹲在两个驾驶位之间，换了一身工装连体裤问道。

“可能就是太累，而且老实说，我真有点不敢相信，我第一次任务就杀了那么多人。”项天明闭上眼，仿佛都能看到那些惨不忍睹的碎肉和殷红的血液到处都是。

“也许是有点弹症症或者说战后应激创伤综合症，最好找个地方休养一段时间。”李斯特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少见的带着一点忧虑，项天明记得上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在输了牌的时候。

“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啊！我是你们的老朋友约翰。听至暗日新闻，黑心每一天！

今天我们有一连串的大事要告诉你们。怎么样？是不是等不及了？那就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至暗日大乐子新闻速递吧！”飞船电脑里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本地星系的新闻速递。

一般就是播报某人谋杀了某人，海盗与雇佣兵又干起来了之类的日常。尽管项天明觉得本地人大概用不着收听这些没营养的狗屁烂事，但架不住无聊，小A和李斯特时不时还是会调到对应的频道上收听一会儿。

“嘘，先别说话！”李斯特伸出右手食指挡在嘴唇前边，示意项天明先别说，这让项天明有些郁闷，这些老一套的犯罪故事到底有什么好听的。你们自己难道现在还体验的少吗？

“哦吼！让我们看看第一份报道，由来自独立星系的线人弗朗西斯科提供，他说昨天早上看见深红海盗团的人在附近几个星系进进出出，还差点被他们打爆飞船。看来至暗日星系又要迎来新一轮的杀戮，让我们欢呼吧！朋友们，反正至暗日星系里也没几个好人。但是千万别被他们当作捕猎对象，这样下次你们还能收听我们的新闻。下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