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日盎然(纪元292年)

在第一缕晨光的映衬下,她们于次日离开了圣路易斯。和在亚历山大时不同,这里并没有小马阻拦她们出城,但她还是催促埃兹加快步伐,甚至在天黑后也坚持走了一小段路。没错,她们是在向西行进,并非直奔南部的巢穴而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在太阳落山之后留在城市附近。要是有一对年轻小马正在路上独自旅行的流言传了开来,天知道她们会在途中遇到什么“意外”。

旅途中,她们还遇到过其他人,但没有谁对她们有敌意。和亚历山大市一样,圣路易斯市周围也环绕着众多小村庄以供养这座城市,而这些小地方的居民通常都很朴实好客。幸亏如此,要不然她们的物资到底能不能坚持到开春都很难说:无论亚历克斯读过多少旅行手册,又为此做过多少周全的计划,如此漫长的旅行其中的困难还是难以预料。

她们一路行进,在每隔十四天的白天和多数夜晚,亚历克斯都会给埃兹开小灶。埃兹没借此学会飞行,也没学会悬浮术,但她学会了读书。教导埃兹让亚历克斯如当年教导科迪一样充满成就感,她甚至都开始考虑以教师作为她在春城职业生涯的开端,不过她对此也有些忧虑:要是她的外表没比学生大多少,那他们还会尊敬她这位老师吗?去小学教学或许是个办法,但春城真的有小学吗?

她对那座城镇的了解其实并不详尽,只有些传到东部的流言而已。据传它是一个矿业城市,政府的规模比许多聚居点都大,除此之外,她对它知之甚少。说不定她到那里之后就会发现她其实并不喜欢那座小城,然后就会换个地方谋生。

离开文明地带之后,孤日再也无处购买物资,但她也不需要如此:必要时,她可以通过吃草来解决食物问题,而她的背包里也有充足的备件。而且就算她们真遇到了麻烦,她总还可以呼叫HPI,虽说她觉得要是她因为自己犯蠢而迫不得已呼叫HPI协助的话,他们恐怕不会很乐意。

埃兹还在继续长大,但与之前不同,她现在不再突然长高几英寸,而是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逐渐成长。她对她家和她童年时期的情况仍然只字不提,而亚历克斯也从未使用她的“读取承认她的人的思维”的能力来探明真相:养育小孩子时可不应该如此背叛她的信任,而且就算埃兹不会因为被读心就大发雷霆,她还是不想尝试。

日子一天天过去,埃兹的进步历历在目。在亚历克斯的耐心劝导下,这只小工蜂的行为越来越像一个成长于文明社会的成员,而不像一个野孩子。她再也不在亚历克斯回家时嗅她的气味,也不再只有在那一间屋子的吊床上才能入睡。

她们离开了密西西比州,走入堪萨斯州广袤的大草原。亚历克斯经常在亚历山大和圣路易斯之间来往,但在这里,亚历克斯再没有半点第一手情报。还好这片区域过去的地形图和交通路线图都刻在她的脑海中,因此她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迷头转向,但这些地图也仅供参考:经历了三个世纪的侵蚀,又被积雪覆盖,旧时的道路已经杳无痕迹。没过几天,她们就不得不重新穿上雪地靴,开始在深不可及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旅途中,困扰亚历克斯的不仅有寒冷——她的外套虽然修补好了,但它附着的法术仍有些许受损,防寒效果因此有所减弱。她对此不露声色,但另一件事情对她的影响却无法掩饰:她与地球的联系似乎越来越弱。除此之外,她还能感觉到另一种魔力的存在。这种魔力像是被封在气阀之后,随时准备在最微小的触动下喷涌而出,但她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的爆发会造成什么后果。

这件事的嫌疑人只可能是一位。没错,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亚历克斯恢复出厂设置:死亡。说不定无序对她所做的一切在她死后就会自动消散,这样无论他企图采取什么法术让她变得完整,他都无法得逞。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法术也可能真的就是来帮她的,而与之对抗说不定只会让她白白失去一份助力。

幸运的是,亚历克斯还可以从一只小马那里寻求答案。听到无序的所作所为,余晖烁烁似乎毫不吃惊,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来无序来到地球并不是他的擅自行动,要不然问题就大了。余晖烁烁只是指出无序的行为从来都出人意料,而如果你企图阻止他,说不定反而正中他的下怀。除此之外,她并没能给她更好的建议。

不仅如此,她还给她泼了另一桶冷水:“孤日,别再……真的,哪怕是天角兽,我也从没见过有谁像你一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她对摄像头耸耸肩道:“我为什么要惜命呢?在我被改造之后,我遭遇过无数次意外,但哪一次也没要了我的命。我难道不该充分利用我手头的每一份资源吗?”

屏幕那头的天角兽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比以往更加严峻:“孤日,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凡马就不应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你的复活只会愈发艰难。如果你还继续如此,迟早有一天,你死后会失去回归的意志。难道你真想让你的一生那样终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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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脑海中浮现出逝去亲友的身影,连忙甩了甩头:“不,当然不想。”她咽下一口唾沫。“那变成天角兽后这会不会就容易些了?”

余晖只是耸肩:“要是我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的。”连亚历克斯都在努力追寻成为天角兽的真正含义,那她就更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了。现在地球上对此最为了解的家伙似乎就是无序本人。“我只知道天角兽的身体是杂糅的产物,它的各个部分都彼此矛盾,只有通过特定方式融合才能彼此和谐共存。如果融合方式有丝毫偏差,你就会爆炸,结果一定会很惨烈。”

所以这就是他做的事情的真相:用巨量魔法灌体,逼她找到变成天角兽的方法,要不然就让她爆体而亡?这确实像一位不朽的混沌之灵可能会采取的“指导”方式。要么她会在压力下变成“完全体”,要么就会引发一场恐怖的混乱,无论是那种情况,他都赢了。但这都是她的猜想。既然她体内魔力运行的方式完全超出她的理解,她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遵照余晖的警示行事,这样她才能避免真正死去的厄运。

另外,她要担心的事情也还有许多。她携带的各种机器设备时不时损坏。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她就必须停下脚步,花上几天功夫进行检修,有时还得用些创造性的替代手段才能让它们再度运行起来。途中她也遇到了许多掠食者,必须将它们尽数驱逐或者屠杀殆尽才能继续上路(她更喜欢前者,但需要采取后一种策略时,她也绝不会犹豫)。有一次,她们甚至遇到了土匪,她俩因此迫不得已在鞍包的异空间里躲了一夜。

时光流转,积雪消融,她们也穿越堪萨斯州来到了科罗拉多州。牧草逐渐探出头来,空气中萦绕起鸟和昆虫的鸣唱。没有了过往车辆和飞机的喧嚣,草原一片祥和。

整个世界都陶醉于春暖花开的喜悦之中,但在亚历克斯眼中,这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她能感觉到大地魔力的存在,但她却无法触及,她的力量也随之大打折扣。要是现在她不靠枪与其他人殊死搏斗,就算她赤蹄站在大地上,她也会输得很惨。

但其他更要紧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扑面而来,让她分不出精力为这些事情而担忧,埃兹就位列这些问题的榜首。刚学会说话时,她问的大多是“那是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开饭?”之类的简单问题,但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心智得到了大幅增长,提出的问题也愈发深刻:“为什么这里这么冷?”“为什么我们非得住在鞍包里?”而其中最难以回答的是这个问题:“为什么圣路易斯的小马都那么讨厌我?”

天气已然转暖,亚历克斯近乎赤身裸体,只背着鞍包和枪(枪也没上膛)。她一边走一边答道:“这个问题很复杂。”亚历克斯其实回答过这个问题。那天她们刚钻出鞍包,准备开始吃草,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它问了出来——好吧,吃草的只有亚历克斯。埃兹不吃草,咽都咽不下去。虽然哪怕是腐烂的蔬菜她都能吃,但……草她就是一口不动。当时亚历克斯只是嚼着野草含糊不清地搪塞了过去。

吃草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听着那么不体面,也没有那么倒胃口。毕竟,从本质上来说,小麦是什么东西?不也只是一种怪品种野草吗?不过正如奥利弗在许多年前教给她的那样,草也并非生而平等,比起野草,她还是更喜欢吃花瓣、三叶草以及野化蔬菜的块根。她对此别无选择:她们的食物并不充足。如果她选择吃草,她就能给埃兹省下麦片,因此在春季到来之后,她全程只能靠吃草充饥。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复杂。我每次问你的时候你都很不自在,但我理应知道其中的缘由!而你却从来没正面回答过我。”埃兹在草原上紧随其后。她现在只比亚历克斯矮几英寸,不过尽管她的成长是如此迅猛,她的衣物也还没小到不合身的程度,因此她还能用它们抵御料峭的春风。不过就算有薄夹克防寒,对一只工蜂来说,这算不上温暖舒适。

“那好吧。”她咽下满口的三叶草,抬头说道。“许多动物都是社会性动物。不仅仅是小马,人类、狗、老鼠,乃至昆虫都是如此。而作为社会性动物,它们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其他动物划分为两大类: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异类’。”

“而我们对待‘异类’的态度与对待自己人截然不同,你我也不例外。还记得那群狼企图拿我们当口粮的时候,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你先是尽力驱赶它们,而当它们仍不悔改时……”埃兹的目光移到了那杆枪上,片刻之后又移了回来。“你杀了它们。”

“确实如此。那你还记得我们在圣路易斯卖电子产品时,那位店主起初给我们的报价非常低吗?或者……换个更好的例子吧,还记得那伙在街上对我们恶语相向的家伙吗?难道我把他们也都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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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埃兹像是被踩了尾巴。“你不会那样做的!”

亚历克斯点点头:“我当然不会,但为什么?”

这只工蜂立刻开口想要作答,却又闭上了嘴。她思索几秒钟,这才重新答道:“因为你把小马都看成自己人?”

“说得没错,好孩子!”她坐了下来。“不过在现实生活中,情况没有那么简单。狮鹫和牛头怪都不是小马,但我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什么不同吗?”

“我没看出来。”她皱起眉头。“所以如果关系……关系够近,也属于自己人?看来狮鹫和牛头怪的关系够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幻形灵不够?”

亚历克斯上前把埃兹拥入怀中:“有些小马确实不这么想。这只是重蹈当年某些人类的覆辙。”

埃兹在她怀中放松下来:“所以他们只是……比较刻薄?”

“确实,但他们的错误不在这里——他们错在以貌取人。他们附近有群幻形灵企图攻击他们,他们就凭此认定所有幻形灵都是坏蛋。他们错就错在依据你的身份,而不是你的行为来判断你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同胞。”

“这一点也不公平!”

“确实,但那些小马也错失了真正了解你的机会。”她最后一次紧紧搂住埃兹,随后把她放了开来。“并非所有小马都会那样待你。要是我们还在亚历山大,我们遇到的小马就都会接纳甚至是尊敬幻形灵。”

“那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情况如何?”

亚历克斯耸耸肩:“春城附近没有巢穴。”她转身捡起鞍包,系上鞍包带,再次准备上路。这片草原或许是人类培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合小马的口味。要不是因为埃兹跟不上她的脚步,她说不定会在草原上狂奔几天来让自己好好放松一番。

她引领埃兹沿旧时的公路行进,至少是在公路附近。现在全国的高速公路大多已深埋于土壤和植被之下,只有时不时探出地表的几片水泥和沾满尘土的电话亭还隐约指示着道路曾经的位置。

“小马会变吗?”

“恐怕不会,埃兹。区分‘彼’‘此’的能力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关键,因为我们必须快速判断谁可以信任、谁不能信任。我只是……只是希望……”

“我也是。”

她们的旅程仍在继续。最困难的时段——冬季——已经过去,现在她们可以毫无压力地快步前行了。她们偶尔会遇到其他旅行者,有时也会借铁路指引方向。除阅读之外,亚历克斯也对埃兹进行了其他基础教育,比如教她算术。出乎意料的是,她发觉这只工蜂在数字上的天分比文字还高,很快就学到了数学的许多高深领域。

不过在学习实用技能之外,她们还把更多时间投入到了欣赏那时的文化杰作当中。亚历克斯有电脑,因此她们能在屏幕前一同欣赏电影和音乐。这些都是她儿时的最爱,伴随着她的整个童年时期,现在的小孩子可没有这种奢侈。对于电影,她选择的大多是描述人类生活的动画片,这样她才能让埃兹更加了解他们,又不至于让她不太适应。

不过尽管如此,向埃兹解释人类对马的偏爱还是令她相当难堪。听到今日的智慧生命在过去只是一种用于负重的牲畜,这只工蜂到底会怎么想?

她们最终克服了这些大大小小的难题,开始进入接下来的魔法学习环节,不过亚历克斯在此方面可帮不了什么忙。她是可以把其他人学习悬浮术的要领转述给她,也能逐字逐句地复述瑞利当年对变形过程的解释,但这些似乎都没帮上什么忙。考虑到她在其他方面都进展神速,亚历克斯毫不怀疑她的天分,只要她能在亚历山大大学里进修一年,她一定能轻松掌握悬浮术和飞行的技巧。

但她们不会再回去了。全国现在还没有体量与那所大学相近的学校,因此亚历克斯只能靠自己尽力教育她,等到春城之后再设法给她找一位老师。

她们在春风的吹拂下又行走了几周,终于再度来到了文明地带。她们穿过一片片农田,农民正在此忙着播种插秧,她们便在这些农场中帮工换取食物,并借机了解这里近日发生的情况。

这里的农民稍有些固执,因此这需要费一番口舌。亚历克斯的陆马能力现在已经微乎其微,难以向他们展示,而她身旁的这只工蜂也很容易让他们认为她是某位女王的探子。无论这些小马对幻形灵有何了解,他们至少很清楚工蜂都是在女王的控制之下,而女王可以借此从远处察觉到这里的动向。埃兹的智慧并没有打消他们的怀疑,只是让他们更加坚信她正处于一位女王的直接控制之下。

帮工途中,她们了解到了春城的许多现状,而她对此并不都很满意:那座城市现在正在进行矿物大开发,每一双蹄子都要参与劳动,把煤炭和其他矿石从环绕城市的众多“卫星镇”中开采出来。虽然这意味着在那里找工作不会很难,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需要的不是聪明人,而是有意愿干苦工的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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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并不觉得被尘肺病折磨致死是种好死法,因此她决定不去那些小镇找工作了,或者至少先看看其他选择如何。埃兹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未来,但她还是不希望这只工蜂以矿工作为自己人生的起点。

这意味着就算她听闻这里的小马都十分好客,有些农场还是不欢迎她们的到来。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她们对付过远比几只不友好的小马更严峻的挑战。只要没有其他女王的部属直奔埃兹而来,她们就一切平安。

正如所料,她们平平安安地来到了春城。

即便是远远望去,在一片朦胧中,这座城镇仍然相当醒目。它仿佛一座来自五百年前的边陲小镇,建筑风格毫无违和感。城内住宅的主体大多是木材或砖石,由某种类似水泥的黑色物质加以黏合。一条铁路径直探入市内,供应全城的水渠如血管般也清晰可见。

就在她们向城市走去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她都能看到一辆满载矿石的火车喷吐着滚滚浓烟从南方驶入市内。这些矿石都露天堆放在车厢里,兴许就是她耳闻的那个矿井中采挖来的。城内的数家铸造厂相当吸引眼球,它们散发着煤烟,为了防火没有使用半点木材。她一路上对这座城市已经有了相当多的耳闻,对它的奠基者也早有充分的了解,但这些准备会不会并不够?她可不想知道。

她的同行伙伴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同随马群涌入城内。这里不像东部的一些城市一样有城墙,但它仍有军人在城门处把守。他们用警惕的目光审视每一位入城的旅客,不过由于她们两个很明显手无寸铁,包裹从外表来看也是空空荡荡,因此她们并没有吸引到半点注意。

一走入城镇,亚历克斯的双耳就在一片喧嚣中捕捉到了一声响亮的吆喝,于是她开始仔细倾听:“——刚从美联邦回归,没有工作,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人类,听我说!”她向声音来源稍稍挪了几步,而与她反应相同的小马并不只有她一位:有几只动作笨拙、面露菜色的小马也扭头向那个方向看去。这是不是说明春城的社招系统很完善?

吆喝的是一只嗓音洪亮的陆马雄驹,他的鬃毛漆黑如煤,皮毛也是脏兮兮的棕褐色。“与镇边矿业公司签署至少五年的工作合约,我们就会为你们提供住宿和食物,也会提供必要的教育!前往矿场由全副武装的列车运送,车费全免!”

围观马群时增时减。亚历克斯先把这件事放在一旁,走过尘土飞扬、似乎刚刚清扫过的街道,穿过一排灰暗的土坯框架住房和各类商店,随马群向市政厅走去。

她有一个任务,这正是她们选择穿着不怎么合身的人类服饰入城的原因,也是招聘人员对她们热切注视、普通市民对她们避之不及的原因。这是她此番调查的目的所在,至少是她选择来春城的一部分理由:她要亲身感受其他繁荣的聚居点如何对待来自旧日地球的遗民。她在临行前与亚历山大市的一名警察就此谈过几句,而他指引她们来到这里。

她在这栋混凝土矮楼外领取编号,然后和其他小马一同排队等候。两个小时后,她终于走入一间灯光闪烁、没有窗户的办公室,挪到了市民登记桌前。这间屋子的四面墙壁挤满了招聘海报,上面画着一只只面带笑容的小马,似乎想借此让应聘者忘记自己原先的工资预期。

一只皮毛灰白、缺了一只翅膀的雌驹板着脸接待了她们。她从她蹄子中接过登记表格,放在桌前开始用嘴叼起笔填写。她尽力写得笔迹潦草,但不知道是不是政府考虑过这一问题,这张表格上大多只需要划勾,只有少数几处需要写字。在这少数几处当中,“常用名”是她写得最难看的,她都不知道这只倒霉遇上她的雌驹到底能不能看懂她的字迹。

她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同时撒这么多个谎。她在表格上填写的假身份是一名高中生,名为“克丽丝蒂·萨卢迪福”。在事件发生时,她正在去一座小镇的路上,准备去与她的家人团聚。这个身份自然毫无显赫可言,更没有任何实用技能,除了能下地走路以外,也不掌握这具身体的任何能力。

这最后一条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已经成真了。她的陆马魔法近来愈发衰弱,借用这份力量开始变得愈发困难。

天马戴上眼镜扫视她的信息单,随后又瞟了一眼埃兹的。她的单子与亚历克斯的类似,上面写道她是克丽丝蒂的妹妹莉亚。她放下单子问道:“你提供的信息有没有遗漏?是不是真实准确?”她的神情是如此严厉,亚历克斯只得点头,不敢直视这只雌驹的面庞。她今晚说不定都会因此失眠。“那你的呢?”

埃兹的神经比她大条多了:“嗯。”她的娃娃音甚至都没有丝毫颤抖。

“那就好。代表春城,我现在就宣布你们为我城公民。”她把她们两个的单子放到桌旁,和其他人的摞在一起,然后把一台外表老旧的打字机拽到身前。它其实只是外表像打字机而已:它的键位较少,但每个键位都可以向各个方向移动,从而可以用一个键打出多个字母。它也不是电子产品,而是纯粹由各类精巧的齿轮构成,靠墨水带输出文字,仿佛来自蒸汽朋克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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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雌驹把墨水带插入打字机中,双蹄开始飞速敲击。她对此轻车熟路,无需看键盘也能机械性地敲击,只有需要扭头看单子或者插入新的墨水带时才停顿片刻。一边打字,她一边问道:“你读过我办公室门外挂着的移居要求了吗?”虽然她们两个肩并肩站在一起,她问的主要还是亚历克斯。“从地球回归的遗民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春城对此表示理解,也会设法为你们融入社会提供帮助。但这些帮助并非永无止境,也需要你们符合一些条件。你仔细看过你们都有哪些选择了吗?”她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亚历克斯实在是此生未见。

她摇摇头:“也许你应该更详细地向我介绍一下。”她进城以后就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让自己像是不适应现今的口音一样微微拖着长音。她对此很是擅长,不过并不如埃兹一般驾轻就熟。“像我们俩这样的孩子接下来该去哪?”

“嗯,你的‘妹妹’的年龄符合我们收养孤儿的要求。只要你签字同意,我们就可以收下她。我觉得对她而言合适的过渡期是……”她看了桌上的一份文件一眼。“两年。”

“不行!”她们俩在光洁的长凳上齐声吼道。埃兹甚至都忘了该伪装口音,只是连忙挪到亚历克斯身旁,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惊恐。

亚历克斯尽力把埃兹安抚下来,随后扭头答道:“不行。”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平静许多。“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我们不能再失去彼此了。”

“那好。”她的语气不为所动,甚至有些恼火。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样的情形她每天能看到多少次?那恐怕要取决于春城每天接纳多少遗民。“但你没有文凭,要不然肯定会有谁愿意招聘你们的。我们的学校也不会收你:那里的课程与你当年不同,而且你也毕业了,恭喜。”

这只是巧合,还是说她其实在有意把握时机,让她的“恭喜”能和打字机“叮”的一声同时响起?无论如何,这显然都算不上好消息,虽说像克丽丝蒂这样的学生恐怕也不想重读高中就是了。“总之,你现在有两大选择:要么到市房管局报到,在城里找个地方住,要么就去报名加入一家矿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