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审判之日(纪元292年)

因此在到镇子之后,大多数小马都把火器换成了长矛和标枪等简易冷兵器,只有白还随身携带着一批尖端装备。她把榴弹发射器挂在背后,大步迈向城门,而她的士兵在她身后不远处各就各位,距离刚好能让城墙上的小马透过暴雨看到他们的身影。亚历克斯与其他天马一同留在车厢内,看管着现在已经毫无作用的火器,不过她还是紧靠在门边,随时注意着突发情况。和这里的其他小马不同,一颗子弹不会要了她的命。春城的小马考虑十分周到,送给了她一件深色长袍,让她把它披在装甲外面。效果拔群:尽管外套并不能完全遮盖住金属的棱角,但远远望去,只要看不到她的头盔,无论是谁都不会发现她的长袍下还另有乾坤。

档案现在知道镇子里还有个为这种情况准备的遮雨棚了,因为城墙上又安上了第二门机枪塔。它在遮雨棚的遮盖下运转良好,两只陆马正操控着它,枪口紧随着白的脚步,不过并没有开火。雨水浸透了白的衣物,让她的鳞甲在其下变得清晰可见。她走到大门前连声敲门,又吼了些什么,但在雨声中,档案什么都听不清。她喊的是威尔士语吗?

“雅典娜,你在吗?”档案没必要压低声音:戴着头盔,就算她大喊大叫都不会有别人听见的。

“在。”

“我听不清白在说些什么。你能调整我的麦克风好让我能听清楚吗?

答复立刻传来:“我可以过滤掉背景噪音,再进一步放大你所需的音频,只不过你听到的声音会有一点点延迟。”耳机中传来了几秒钟的杂音,风雨声随后沉寂下来,变成了一种沉闷的低鸣。在白又撞了一两分钟门之后,大门才终于打开一道小缝,一只表情冷淡的小马从中探出头来与白简单交谈了一两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回门内,把满脸恼怒的白关在门外淋雨。还好她没有毛发,不会像她的许多士兵一样变成一只可笑的落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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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电在上空闪过,雷声震耳欲聋,亚历克斯都担心它仅凭声波就能引发一场山崩。列车顶盖上了一层遮雨棚,借此保护枪支弹药和小马免受雨水的洗礼,但即便如此,档案觉得就算这玩意被风直接从车顶掀下来也并不稀奇。这场雷暴与其说是发生在车外,倒不如说是在她的体内轰鸣,装甲根本不能阻拦分毫。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身旁的一只天马揉了揉她残存不全的右耳,开口说道:“这场风暴的脾气很大啊,”她嘟囔着,附近几只天马也点头应和。“真不是个打仗的好天气。”

曾经,当天马谈论他们的“正业”时,亚历克斯根本就插不上嘴,因此她对这方面也一无所知。既然白正在门前等待回复,没有继续发指令,亚历克斯也就借机说出了她的感觉:“这场风暴中有股力量。”她低声说道。“它也在召唤你们吗?”召唤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它其实是一股不停拖拽着她的翅膀的磁力。

周围几只天马都住了口,只有刚刚开口的那位队长转过头来:“虽然你穿着一身铠甲,但……孩子,你是不是才……多大,十四岁有吗?”

“我十七了!这又怎么样?”

“孩子,那可是超级单体气旋(supercell)。这种规模的风暴不单单是一朵普通的云,它有生命。”她又揉了揉受伤的那只耳朵,抬起头望着车厢顶,仿佛她能透过顶棚看到这团风暴云一般。“如此庞大的风暴渴求一位主人。它希望有谁能给它一个目标,好让它不再白白宣泄怒火。”

虽然在这种场合还戴着头盔并不礼貌,但亚历克斯并不能脱帽:她得一字不漏地听清城门处的小马会对白作何回复,而如果她现在摘下头盔,雅典娜就无法借此增强她的听觉了。“这和我的年龄有什么关系吗?”她耸了耸半边肩膀。“你们难道感觉不到吗?仿佛有谁在拉扯着自己的翅膀?”这股拉力是如此巨大,她被紧紧缠住的翅膀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道。

“只要风暴认为你是合格的主人,它就会召唤你。”雌驹开始解释其中缘由。“它可不管它选召的对象是不是年龄尚小或者根本没做好准备,它只想像我们某些小马一样痛快地发泄一番。别介意,但我就直说了吧……”她用肩膀推了亚历克斯一把,力道并不大(否则她自己反而会受伤),只是让她轻轻晃动了一下。“你大概也就刚刚得到可爱标记。我不管你是不是有云宝黛西的血脉,就算有,你在这种风暴中也撑不过一秒。它的风速有三位数,掀飞房子和掀飞小马一样轻而易举,下的冰雹和你那小脑袋瓜一般大。更不用说你套着这一身金属罐头,它的闪电完全可以把你烤成叫花鸡。”

她上前一步,逼到亚历克斯装甲摄像头前几寸远:“我知道你不是春城的居民,我也没权利命令你,但如果我是你妈,我宁愿让它换个家伙来接受那所谓的召唤,哪怕代价是要我下辈子像你们一样住在地洞里都行。要是你还想活着走出这场风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上。”

亚历克斯险些脱口而出说自己其实并不会飞,因此她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远处的那扇城门正在吱嘎作响,开始缓缓打开。她点点头算是答应,随后扭头走向车门。她没必要多言:车厢里的其他天马也都蜂拥走到门前,和她一样急切地向城门方向望去。

这一次,城门彻底敞开了,她看见矿场的领导斯隆就站在门后,四周簇拥着他的手下。在他们身后,几十位矿工胡乱穿着制服,拿着简陋的工具算是做好了战斗准备。与城门前这几名身强体壮的暴徒相比,普通矿工是如此的惊慌与憔悴。

“你确定你不打算进来谈谈吗?我最优秀的天马侦察员说几个小时之内这里很可能就会形成一股龙卷风,更别说还会有雷暴了。”

白摇摇头:“很快就会说完的,在这解决就行。”

“我们等候你的消息已经多时了。”说话时,斯隆始终躲避着她的目光。“侦察员说你们收到了我们的通报,打算派遣一批援军。这一路一定相当坎坷,我在这里先对您表达我的歉意。”他一边说,一边向右边墙后挥了挥蹄子示意。白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墙后究竟有什么,但只要届时大军入城,这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了。在城墙另一角,现任机枪炮塔的前辈的遗骸还赫然在目。维修工作已经开始,弹坑附近的碎石也已经清理干净,但坑里现在充满了积水,在水干涸之前他们绝无开工的可能。

他皱了皱眉:“我看见你……带了十几名士兵来。这恐怕不够:袭击者穿的可是人类的装甲。”提到这个词时,他咬牙切齿,仿佛这个词带有诅咒一般。“三名员工殉职了,你收到了报告,应该知道这一点。我现在只希望春城能让那些怪物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负责。

白瞟了他一眼,闪电将她的利齿映得惨白:“我向你保证,春城会尽一切力量将每一名犯人绳之以法。”她随后退后一步,高声说道:“斯隆,我知道你在这都做了些什么勾当。我现在宣布你已经被捕了,你的全体员工也要与我们走一趟,按照他们与你的瓜葛各自定罪。我百分百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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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退一步,角在一片黑暗中闪着微光:“格温,抱歉打断了你,但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打算逮捕我?还有我的整个职工团队?什么罪名?证据呢?”

这片土地中埋葬的无数子民在向她哭泣。在这一刻,档案终于知道究竟有多少矿工葬身于此。她看到了他射杀的每一名人类,看到他下令将他们一一丢弃在黑暗的矿井深处,看到一位位矿工肺部积满矿尘,咳血而死。她知道她接下来的行为愚不可及,说不定会成为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蠢的事情,但她根本不在乎。

档案冲出列车,跳入车外的倾盆大雨之中。她趟过泥泞的道路,一边跑一边摘掉头盔露出了面庞。她的怒火燃得如此旺盛,四周的空气仿佛都灼热起来,以至于雨水都退避三舍,避开她的身体。赶在白开口之前,亚历克斯先声夺人大吼道:“那谋杀是怎么回事,你个混账东西?你把五十三只小马困在废矿井下让他们饿死又是怎么回事?”

她走到白身旁站定。门后一片死寂,公司老板望着她的面孔呆若木鸡,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继续说道:“你犯下的谋杀罪不仅有我一起,还有另外七十八起。六百零三名矿工因缺乏安全保障而死,这是不是也是你的罪行?把你所见最无助的小马变作奴隶,把他们的生命当作矿场的燃料,燃尽后就把他们像丢垃圾一样丢进矿坑之中,你这又该当何罪?”

白扭过头来凝视着她,却没有开口: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龙也鼓不起勇气指责她擅自行动。档案的双眼散发着光芒,鬃毛在暴雨中仍干燥无比,雷暴云似乎也随着她的怒吼发出一阵阵雷鸣,但她自己对此并不知情。斯隆稍作镇定,脑袋不再因恐惧而抖个不停,眼睛也恢复了些许神采,但他四蹄的颤抖仍一眼可见。

白伸出一只爪子摸向背后的霰弹枪:“你面临终身监禁,斯隆。如果你不下令让团伙其他成员投降,你的结局一定会比那悲惨得多。在场的这些家伙里可不只有她想实施正义的审判。”

“这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他声音发颤。“你不能就此认为……”

档案又开口了,声音低沉,在场的众人之中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如果你敢做出投降以外的举动,那你所实施过的不计其数的谋杀就都会……”她没说出后半句——她用表情道出了心中所想。如果死去的矿工泉下有知,那么他们今日定能在此目睹罪魁祸首被就地正法。档案不介意春城的审判程序究竟如何,哪怕是绞刑对这只小马也太仁慈了。

“关门!”附近几只独角兽的角亮了起来,大门在魔法光辉下骤然合拢,把亚历克斯和白拒之门外。公司老板的吼声继续从门里传来:“拉响警铃,我们正遭受袭击!消灭门外的每一名匪徒!”

亚历克斯扭头向白看去。两人交换眼色的一瞬,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在城墙顶,一只陆马开始转动机枪炮台,周围几只小马也开始配制类似莫洛托夫鸡尾酒的燃烧瓶,准备向他们投掷。白立刻抽出发射器,调转炮口对准不远处的炮台。

“我对那个家伙绝不会再有半分仁慈了,”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档案低声说出了最后的开战宣言。

“我明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城墙上的小马开始投掷燃烧瓶,机枪喷吐起火舌;白的发射器急速射出三发榴弹;亚历克斯开始飞奔躲避。

躲避大口径机枪炮台射击的体验无与伦比。子弹破空而过,每一枚子弹都能轻易贯穿她的装甲。如果她的巨龙同伴被直接命中,那她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亚历克斯没时间去看白的情况,只是扭身向城墙下疾驰而去。她头顶的滚滚乌云倾泄着雨水,将挡路的碎石和几瓶燃烧弹冲向两侧。她身后的大地燃着熊熊烈火,但她只是重新合拢头盔,不管不顾继续向前。

秘能感应器的警报声突然在装甲内响个不停,不过作为为小马设计的装甲,它并不像人类装甲一样会用刺耳的尖鸣警告使用者有生命危险,而只是通过几声低鸣和闪光提示辐射强度。它对其的反制方式也有所不同:小马装甲上安装的反魔法力场发生器只会在检测到装甲外能量强度过高时才会激活——那通常只意味着有攻击性法术袭来。

“雅典娜,这是什么鬼东西在响?”亚历克斯没有半分停顿,只是一刻不停地冲向墙根。她快到了,但装甲的能源储量由10%降到了9%,能源指示灯也闪起红光。片刻之后,一声爆炸让整个世界都随之颤抖:这是白摧毁了一台机枪炮台。它随即发生殉爆,小马被冲击波统统掀下了城墙,整座营地都响彻着小马的痛嚎。亚历克斯只是继续飞奔。

“我不知道!”雅典娜的语气很是担忧。“我从来没从天马身上检测到过这种等级的魔力。你知不知道这大概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斯只是摇头:“总之先把这鬼东西关了!”警报声骤然停止,不过报警灯依然闪个不停。“我们可以过后再担心这事。现在,我只想找到斯隆。只要他出现在我的摄像机里,就帮我把他高亮显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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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另外提醒一句,你装甲的动力已经近乎枯竭。你还有其他备用能量源吗?”

她又摇摇头:“我的图书馆里还有几组备用动力单元,不过目前它们都在地下。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她转过墙角,冲向曾经那台炮台的遗迹。那里现在只有一个大洞和成堆维修工具,他们显然也知道这里是个突破口,因为只是一眼望去,她就能看到一只雄驹堵在洞口处,正用一条腿紧紧握住一根沉重的金属棒。这种武器严重限制了他的活动,但它也允许他借此释放出他全部的陆马力量。即便他少了一只蹄子与地面接触以获取魔力,如此沉重的一团金属也足以轻易击碎骨骼。

她无视了耳边喋喋不休的AI,开始从脑海中调取她的全部战斗知识。她看到这只雄驹并非回归的人类,这也就是说,他并非遭受虐待的矿工。“让开,否则就去死。”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空气中回荡。

他只是向她扑来,毕竟,虽然她莫名其妙的在暴雨中没有淋湿,她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单枪匹马。在HPI之外,很少有小马知道这台装甲有何种力量。“小马,你连武器都没有,在虚张声势些什么。”距洞口几步远处还有一只飘着长矛的独角兽和另一只持火枪的陆马,后者为了防止火药受潮还背着雨伞。

没时间犹豫不定了。“我很抱歉。”档案只剩下了两弹夹的普通子弹,因此她只得抬起右腿来了一次短促的点射。一颗子弹并不足以贯穿陆马的肉体,但抵挡连续三枚距离如此之近的子弹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魔法能力。他膝盖一软,一头栽倒在水坑当中。

她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另外两马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倒地,档案就飞速从他所在的位置越过封锁线,轻松跳过水坑重新冲进这座熟悉的营地。狂风让人睁不开眼,大拇指大小的冰雹也伴着雨点从天而降。

墙里还有一列士兵,但他们之间太过分散,不足以对她形成阻碍。她踟蹰片刻,思索着合适的进攻方案,而就在这短短片刻,隐藏许久的钻石猎犬就跳下树梢,像敲碎冰块一样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城门。大多数矿工随即蜂拥而出,在亚历克斯的注视下逃出了生天。他们可不是士兵。

“你看见他了吗?”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