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反问道:“我亲爱的弟弟,你见过其他的遗族吗?”
天台上乌云密布,沉重的云层仿佛要压低到人的头顶,空气中依旧还弥漫着刚刚结束的暴雨后的湿润气息。地面上仍然未干的积水倒映着苏玄和苏白面对面站着的身影。
苏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他亲眼见过的遗族,一个是在大酒店里濒临死亡的人鱼洛丽玛丝,另一个是在镜子公寓中将自己困在回忆中的血族赤流。
“所谓遗族,曾经也只是这个世界最普通的子民,但孕育了他们的文明已经崩溃,他们生活的家园早已化作焦土和血海,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苏玄的目光看向远方,仿佛穿透了空间和时间的阻隔,能够望见那遥远的、早已消逝的故土,“有的遗族会选择一起去别的地方寻找新的家园,有的遗族会形成各种队伍自由漂泊。”
“但最终,所有的遗族都会分崩离散,因为在红月的浸润下,他们会渐渐变得不像他们自己。”
苏玄说到这里,苏白想起了自己在镜中公寓时听赤流讲述的往事。曾经安居一隅的血族,在失去家园后四处漂泊,慢慢地在红月的浸润下变得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嗜血的欲望,一个个都变成了没有感情、没有理智的杀戮怪物。
那些失去自我的血族将离开队伍的赤流视作叛徒,一心想要杀死他这个前首领来证明他们的实力。
那种恨意,倒是和之前章陈说话时出现在苏白脑海中的责难声相似。
苏白遇到的赤流之所以能够保持理智,可能是因为他曾经是血族的首领,有着强大的力量,而且他其实……早已死去,成为了诡异之物。
想到这里,苏白有些诧异地看向苏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乌云的阴影笼罩在苏玄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更加神秘和深沉。
“你为了保持理智,选择自己成为诡异?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鱼说你舍弃了身体和能力?”苏白语气中掩不住的诧异。
苏玄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他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至亲的力量和意志并没有那么强大,最终在自我折磨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死去,我却做不到。剩下的族人大部分也早已不再需要规则和代表着规则的首领,所以我选择了舍弃。我知道,如果我继续坚持,来自同族和红月的折磨终将摧毁我的理智,让我也成为一个失控的怪物。”
“我的……用人类的话说,我的外祖父曾经是一族的首领,但他早已经在文明崩塌所引发的灾难中死去,我的母亲在生育妹妹之后就一直身体羸弱,无法担任任何首领的工作。所以确实有人认为我理应是新首领的人选,但也只是他们这么认为而已,本就没有多少道理。”
“我的至亲都已经在灾难中死去,我也并不是会为了陌生的族人献出一切的伟人,”苏玄的声音低沉,却很坚决,“我舍弃一切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自己更好地存在下去。”
“舍弃人鱼的身体,从血海一步步走上陆地,我只是独行于世的诡异之物,与那些遗族再无任何关系。”苏玄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犹豫和摇摆。
“但显然有一些别的东西不是这么想的。”苏玄话锋一转,眉头微蹙,“人鱼的遗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卷入了危险的试验。游荡在世界各个角落里的人鱼遗族几乎都被当成试验的消耗品囚禁了起来。我的那些曾经的同族似乎在这场试验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但那场试验的进展却十分不顺利。”
天台上的乌云更加浓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于是,有一些家伙从我亲爱的同族们口中得知了我的存在。”苏玄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我早已剥离了人鱼的力量,根本无法成为那些家伙想要的试验品。但这样的事实对于那些让一个个人鱼如同消耗品一般前仆后继前往虚海送死的家伙来说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宁杀错也不愿意放过,四处搜寻我的下落。”
“我和鬼巫从某些渠道得到了消息,一些诡异拥有着能够为他们指引方向的力量,”苏玄继续说道,“那些家伙迟早会找到身处现实世界的我,他们手中掌握着的人鱼的力量也能够穿越虚海……那是我和鬼巫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苏玄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看向远方,仿佛在回忆那些曾经的挣扎与抉择。
“我和鬼巫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后我就已经做出了离开的决定。无论我是否会被抓去做那个什么试验,我都不能让他们的视线落在现实世界。”苏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白,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就是那个舍弃了力量,也舍弃了同族的准首领?”苏白努力理解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哥哥。